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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夏万亨,字符礼;昆山举人,婺源教谕,升西平知县。时,河南寇盛,万亨修备甚严。居三年,改知夏邑。夏邑城小,不足用兵;贼尝顿兵城下,万亨解谕之而去。刘超叛,督师丁启睿率诸军讨之,屯聚者且数万,军需器械,不缺于供,万亨力也。弘光立,使迎太后,因升江西布政使;言者以为骤,乃改佥事,分巡南昌、瑞州。保宁人避寇南昌,其舍人豪横,万亨执而笞之;一府汹汹,皆持白梃作难,民与格斗,将焚王府,万亨谕之始止。寻升按察司,署布政使事。南京溃,万亨奉其母至抚州,属于门生。南昌已为金帅所据,乃入建昌,奉益王。建昌破,金帅以万亨得民心,将藉以抚定江西;曰:公从我且为大吏。万亨书绝命词见志。金帅知不可降,然不欲加害,送之楚帅;一门死于建昌者三十余人。万亨至武昌,与王域、刘允浩、王养正、施义略、鲁忠省俱死;传首江西,弃尸城下。武昌人收葬之于沌砦河,题曰:六君子之墓。养正字蒙修,四川进士也;余二人失考。

高飞声,字克止,长乐举人。授玉山知县,迁囗府同知。有巨寇久莫能靖,飞声躬率兵捣其巢歼之。寻以养亲乞去。黄道周乞督师,邀与偕行;令摄抚州府事。敌兵至,遣家人怀印走行在,而身守孤城。及城破,全节而死。隆武闻之嗟悼,赠江西按察司佥事。

李翔,字颷举,邵武人。崇祯己卯,以贡廷试;会诏求言,翔上书切直,几得祸。闽中授新城知县。先是,大兵逼新城,旧令谭梦开降,借犒师以敛民财,奸徒乘之,民勿堪扰;导闽兵之守关者诛令。令之党与诛令之人日相残杀,匝月未定。尚书吴春枝巡来邵武,以新令难其人,特疏用翔。将入,邑人尚欲拒之;翔单骑入城,斩党令者一人,余置不问,人大服。未几,乡民与豪家有争,数十人噪城下,翔谕之不止,且入城抄掠;翔扬言永胜伯郑彩兵且至,乃遣三百人红抹首、摄弓矢,从南门入,众皆奔。已而,知其诈也;明日复聚。翔曰:乌合之众易与耳;一不惩艾,众且效尤。率兵以出,且战且抚,斩为首数人而定。郑彩初驻新城,闻大兵至而逃,监兵张家玉邀翔共守;翔召募义兵,日夜戒严,亲率千人出演武场督师。大兵已从他道驰入,义勇咸散,从翔返者仅三十人;比至城下,则留三人耳。翔直前斩三级而入,四顾彷徨,谓三人曰:汝等可去,我入城死矣。策马复出。大呼曰:我新城令也。兵执之,送至建昌,僵立不跪。大帅劝之酒,翔举杯掷地;帅遂斩之。赠光禄寺少卿,谥「忠壮」。

涂伯昌,字子期,江西新城人。幼颕敏好学,闻杭州黄汝亨名,徒步涉江师事之;已又之楚,事郭之章于家,皆得其指授。家贫,夫妇或竟日同食一瓜,冬日被苎衣,不恤也。补庠生,督学蔡懋德甚器之。其后汝亨亦按学江西,伯昌方居忧;招之往,谢不见。人曰:子昔者千里师之,今咫尺而拒之耶?答曰:向者求师,非见学使者也;且吾岂以师故,越丧而往哉?携其子先春山中读书,宵夜不辍。庚午,举于乡。隆武立,授兵部主事,改监察御史。奉命至江西招集义旅,历新城、广昌至宁郡,会大兵破金声桓,徇江西诸郡县;伯昌遂力守宁都,被围者一年。城陷,大书于壁曰:读圣贤书,但知守经死,不知达权生。乃自缢;庚寅二月初十也。城之未围也,先春奉母及妻匿山中。复出,从父至城下。仆告曰:贼兵且至,盍避之?先春曰:大人在城,奈何舍之?仆曰:已往广昌矣。先春不信,奋袖而行,遂及于难。先是,伯昌有堂侄世名字仲嘉,丁卯举人,隆武授龙溪知县。甫莅任,而大兵入仙霞关,郑芝龙迎降,全闽皆溃。世名独不屈,遣其子常吉出。常吉曰:父在,儿焉往?未几,被执,皆遇害。士民棺殓之,瘗浅土。新守令至,哀其忠,各捐金赎其二孙,助其归丧。世名伟干修髯,性豪侠,志气慷慨,为孝廉日,当事爱其才,赠之金,辄随手尽。死时,有仆黄锡、黄扬、王亨、蒋三四人者同殉云。

二君皆以孝廉起家,皆忠死;又皆有子死孝。忠孝一门,何其盛哉?必如是,庶不愧孝廉也夫!

黄克善、吴锡玉

其以御贼死者,湖东守备黄克善,合肥人也。甲申七月,福建阎、罗、宋三家贼流入磁龟。官兵合剿,克善斩获独多,马蹶遇害。将死,捋其须,遇贼曰:毋令血染吾须。贼亦壮之。而南康府通判吴锡玉,死尤烈。柯陈贼寇南康,锡玉手提铁鞭,率壮丁数百人往剿。时,贼已去城三十里,锡玉追及。贼阻桥据冈为阵,锡玉发一矢中贼冠,贼拔嗅之;群曰:未傅毒。乃下冈返击。锡玉跃马独前,持兵杀数贼;遂遇害。赠按察司佥事。锡玉字戢五,歙人也。

彭永春、徐可行、成启

左兵之乱,死者四人,皆微员也;可以愧诸大吏矣。彭永春,武陵人;九江卫经历。四月四日,左兵突入城。永春曰:我官虽卑,然食朝廷之禄,遇难不可不死。具衣冠,命一仆举火焚署。书于屏曰:九江卫经历彭永春死节处。子女六人俱焚死。徐可行,字三山,九江卫人;世袭指挥佥事。城陷,闻都司董四明自刎于城上,妻史氏、妾姚氏及二子俱赴水死。大呼曰:我武臣亦有人哉!入告其母汪氏;母曰:我家何不若彼也?投井死。妻邹氏、子妇陈氏继之。可行大书于壁曰:世受国恩,阖门殉节以报。投笔北向拜,自经于望京门城楼。成启,字伯佑,应天人;以贡任湖口县主簿。左兵围城,启具公服端坐于庭,俄而乱兵奄至;启叱曰:国家养汝,将以靖乱,何反为?乱贼捽之下,索其金。复叱曰:寒官也,何金可索?被杀。其时,有孙大华者,德化市民也;左兵肆掠,民不胜愤,起杀一兵。次日,众露刃而噪;总督袁继咸不得已,命究杀兵者,莫得,市民大哗。慨然曰:杀身以安众,吾何惜一死?乃挺身出曰:杀兵者,我也;与众无与。遂斩以殉,一城得解。呜呼!此与颜佩韦等五人何异?世固不乏义士哉!

张耀、鲁益、王运开、刘廷标、焦润生、鲁异撰、陈六奇、徐道兴

张耀,字融我,三原人。万历中举人,除闻喜县知县;累官贵州布政使。耀为人淳朴,所至以和厚得民。孙可望将入境,耀言于巡抚,请发民兵守御;巡抚以众寡不敌难之。俄,贼众奄至,耀率家僮拒守;城陷,犹手刃数贼。贼以礼请曰:公,秦人也;若降,当位宰相。耀怒骂不屈。贼械其妾婢三十人于前曰:降则一家免死。耀骂愈烈。贼断其舌支解之,妾婢等皆死。

鲁益,临州人。以贡生特用,授兵部司务;历主事,升贵州平安道。孙可望围贵阳,益聚兵拒守。数月城破,一门死难。弟拭为蒲圻令,亦死于贼。

王运开,字子朗,四川夹州举人。授永昌府推官,署金腾道。刘廷标,字霞起,福建上杭人;通判永昌,摄府篆。沙定洲之乱,黔国公沐天波走永昌。及孙可望等入滇破定洲,阳言为黔国公复仇,屠临安、曲靖,下楚雄、大理,移檄走永昌,迎天波归。天波信之,将遣子送款。是时,运开、廷标方守澜沧拒战,天波止之;且谕以其印往。两人曰:印在,吾而听公;以印往,是我降也。且贼言何可信?不听。两人悉遣家人走腾越。运开有弟运闳,字子远,在署;运开谓之曰:弟未仕,可勿死;将吾妾俱西,勿在此乱人意。士民惧不降且屠,诣运开听事号哭;运开慰遣。人又诣廷标;廷标曰:贼伎俩,吾素知之;他城之降而屠者亦屡矣。众哭益甚。廷标取毒将饮,众始散。两人相谓曰:众心如此,其何以守?是夜,运开缢。奔告廷标,廷标曰:男子哉!吾年老,当先王公死;王公乃先我也!遂沐浴赋诗三章,亦自缢。运闳至永昌治丧,门下有过哭者;运闳曰:吾辈舍生取义,何哭为?殓毕厝之,复走腾越。可望闻两人死节,求其后;或以运闳对,遂召之。至潞江,语仆曰:此行将臣贼,吾兄弟岂异趋耶?吾死将吾骨与兄合葬,题曰「夹江兄弟之墓」。遂跃入江。数日获尸,其色如生。焦润生,字茂慈,上元人;修撰竑之子也,以父任历南京户部郎中,出知曲靖府。孙可望兵至,被执不屈死。武定同知扬于陛,剑州举人;城陷亦死之。

鲁异撰,字弗人,福建营昌人。崇祯壬午举人。以诗文名世,同时陈子龙、艾南英不能出其右。知贵州永宁州。孙可望等陷黔、窥滇,郡邑望风遁去。异撰与其客江津进士程玉成、贡生龚茂勋谋曰:州据盘江天险,控扼全黔;弃之不守,事不可为矣!遂登陴守御。贼兵日益,城陷,****死。

陈六奇,字鸣惊,龙江卫人。万历戊午举人,知景县;廉平,民多爱之。常曰:吾以公事夜归,民家必束炬,以照舆从;其无男子者,妇人以门内应焉。吾何功于邑人而堪此!见之慨然,忍不加惠乎?徙知曲靖、南陵县,城破被杀于东门。

徐道兴,睢州人。官云南都司经历,署师宗州事。廉洁爱民,民以殷富。孙可望等入云南,屠曲靖;道兴集士民谕之曰:城守乎?士民曰:力薄兵寡,何以抗贼?道兴曰:然!汝等何罪,徒膏兵刃,可速去,勿顾我;死,吾分也。士民请偕去,厉声曰:失守封疆,我安所逃死?言讫,须眉奋张。众洒泪而去。舍中止一仆,出白金二锭授之曰:此俸金也;一以赐汝,一治棺殓我。仆哭听从死。道兴曰:尔死,谁收吾骨?仆乃去。举酒自饮,贼入大骂;贼令出迎其将,掷手中酒卮击之曰:吾朝廷命吏,肯从贼求活耶?骂不绝口,遂被杀。同时张朝纲,广通人,由贡生授辉源州同知,解职归。可望兵至,谓其妻冯氏曰:曾受国恩,何颜对贼?两人并缢死。子诸生耀,恸绝而苏;葬亲讫,亦缢死。

那嵩、龙吉兆、龙吉臣

那嵩,沅江土司知府也。己亥十月,上入缅,过沅江,嵩与子那焘奉上甚谨。设宴皆用金银器,宴毕,悉敛以送;曰:此行上供者少,聊以佐之。上去,即起兵,吴帅攻之。城陷,登楼****,一家皆烬焉(吴帅,三桂也)。

龙吉兆、龙吉臣,乃麻衣土司也。辛丑正月,为吴帅所获。帅问曰:尔何故反?两人同辞骂曰:我受国恩三百载,仗义守死,何名为反?帅曰:尔犹不畏死耶?两人曰:我尽忠而死,诚贤于尔之不忠、不孝而生。吴帅怒,截其舌而斩之。

传有之,国君死社稷。今之藩臬郡县守令,非即古之方伯连帅侯伯子男之君与?古者世其土,民犹其家之子弟也。今者不世其土,然而既莅之则即以其家视之;俨然曰:吾,尔公祖也、尔父母也,尔宜衣我、食我。而民亦遂曰:固我公祖也、我父母也。殚其地之出、竭其力之入、金玉之贵、筐篚之彩、肥腯鲜异之品、土木仪卫之具,莫不致其美好、阜其备用。不足,则辍其长老之养以奉之;不足,则夺其妻子之生以奉之;又不足,则邻里姻娅请贷以奉之;又不足,则赤肌肤、受榜笞而不辞。若是而冤抑不之伸、争辩不之决、盗贼不之禁、天灾流行水旱饥馑不之恤!呜呼,是直土寇也。然且国有大故,则挈囊担赀褰裳而遁,甚者以其土奉贼以为己功。夫彼固不知死社稷之义矣,独不知失陷城池之律欤?法令失陷城池者斩,是即失社稷之义也;非酷也,特以后世不明其义,而借律以示之耳。明之死事者不少矣,乃其知守土之义者不概见。吴、楚、闽、粤、滇、黔,名都大邑半天下,守土之吏不下数千员,而慷慨殉义者寥寥若此,岂乱世囗崩、文字残缺,失之纪载欤?吾于是传,即斗粟末秩、要荒土司,不敢略焉。呜呼!其时之拥名城、享厚糈而窜降相继者,以视此之诸君子,不如萤火较列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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