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归宁之后,我和泽皓之间仿佛有了一道隔阂。原来尴尬的关系更显得有些冷若冰霜。即使见面,也不过请安问好,再不多说一句话。这样的过了几日,泽皓连着几日到掌灯时分才回府中。府里的下人们个个屏气敛声,就连空气也紧张了许多。
到了进宫向皇后请安的日子,我自然是心中忐忑。虽然当初只是一时赌气,到后来却也收不住这阵势。成亲不过几日,便闹得夫妻失和,不知会成为怎样的笑柄。
坤和宫为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奢华与大气。皇后正在坤和宫的小花园中赏花,见我来了,便微微一笑道:“把那些虚礼都免了吧,近前来让本宫瞧瞧你。”我向前挪了一步,站得离她稍近了些。
皇后打量了我一番:“倒是比成亲前娇俏了许多。听说前几日有人冲撞了你的车轿,没吓着吧?”我轻声笑道:“谢母后关心,没什么大碍。”“皓儿是个会心疼人的,倒是会替你出头。”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心头一惊,为难地说道:“母后,儿臣正为这件事情心烦呢。王爷行事莽撞,只怕得罪了佟大人。”皇后这才朗声笑道:“皓儿贵为皇子,打罚几个庶民不算什么事。底下的人更是不会胡乱议论。你快不必放在心上。”
从坤和宫出来,我不由地为泽皓担忧起来。宫中早有传闻,皇后诞育的九皇子泽宗,虽然和泽皓年纪相若,待人处事却远不如泽皓,皇上常为此训斥九皇子。皇后因此对德妃和泽皓积怨已深。虽然表面上温和亲切,关怀备至,暗地里却处处针对德妃和泽皓母子。这次的事情,只怕是留了话柄于人。
正想着,远远地看见几个宫装丽人款款而来。我心中有事,自然懒得应酬,正准备吩咐惜月等人加紧几步改从小路避开这一行人,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前面的可是玉雪妹妹?”
听到这声音,我也有几份意外,便停下了脚步,笑着看向来人道:“原来是韩姐姐,是玉雪眼拙了,一时竟没有认出来。哦,错了,现在该叫韩婕妤才是。”
韩敏兰浅浅一笑,依然如同往日般素淡优雅:“不管怎么说,我永远都是把你当妹妹的。”她说着,上前一步笑道:“还没有恭贺妹妹大喜呢。”
我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冰冷了几分:“多谢韩婕妤了。要是没事,我还要往母妃宫中去请安,不妨碍婕妤散心了。”说完亦不顾她一脸的尴尬,带着惜月等人往德妃的宫中去了。惜月等人见我对她冷淡,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言。只是紧紧跟在我身后,一路走着来到德妃的棠梨宫中。
我知道德妃往常这时都会在宫中的如意轩中小憩,便也不唤棠梨宫的宫人伺候,只带着惜月往如意轩过去。
没想到德妃不在,宝妃却在那儿,正和宫女们说笑。我便和宝妃一处坐着,边等她回来边闲话些家常。
“娘娘可认识韩婕妤?”我小声问道。宝妃抿嘴一笑道:“韩婕妤?我们只怕是老相识了,还是同一年进的宫呢。那一届秀女中,她可是最先蒙皇上宠幸的,当年亦是隆宠盛极一时。没想到如今也不过是婕妤。”
我端起茶,借着氤氲的茶香模糊了自己的表情:“娘娘福泽深厚,别人羡慕不来,也求不来。”宝妃拈起一枚果仁:“怎么你突然提起她?”“不瞒娘娘,她也算是我的手帕交。只是这些年久不联系,方才在花园里遇见她,也不知她近况如何,这才打听一下。”“她?不过是满招损。”宝妃淡淡地说,脸上已不复方才的笑意。
我细细地体味着宝妃的话,心里却是百感交杂。曾经的文采风流,文章斐然,却不再被人认可,甚至不再被人提及。枉费了当年名动天下的“第一才女”之名。她亦是个可怜人。只是这**里,哪个人没有可怜之处呢?即使是宫外的我,因为和宫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是步步惊心。
往日在家中,云罗她们伺候我梳洗,都是有说有笑。而如今仆妇环伺,却是寂静无声。只听得环佩裙裾之声。我心里有几份惆怅,如今成为王妃,比起在闺中时更加谨言慎行,恐怕一不小心落了人家的口舌。
正想着,春容匆匆跑进来:“不好了,湘柔小主和慕秋小主吵起来了。”惜月喝住她:“乱嚷什么,仔细冲撞了娘娘。”春容见惜月出言喝止,便垂手侍立在一旁。
我放下手中的金步摇,笑道:“这是怎么了?好好地为什么吵起来了?”春容见我问话,上前回道:“回娘娘的话,湘柔小主一早吩咐茶房准备的水被慕秋小主房里的丫头端走了,两位小主又互不相让,这就吵了起来。”我坐在那里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事,也值得一个早上动气的?”
云罗正在替我梳头,听见这样说,便替我出主意道:“小姐,这件事不如就交由董嬷嬷处置吧。她在府里辈分高,又是宫中老人,懂得规矩。”我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她既然是王府的女总管,这样的事情必得由她来处理。”
春容小声地说:“娘娘,奴婢还有事要禀告。方才两位小主争吵的时候,董嬷嬷就在边上。”
云罗道:“不要胡说,她要是在边上,怎么会由二位小主吵起来。”说无看了看我,见我一脸平静,也不再追问。春容低着头道:“奴婢所说的都是真的。”
我吩咐道:“去请董嬷嬷过来。”又对云罗说:“我相信春容,这事儿她没必要骗咱们。”云罗亦听出几分深意,道:“小姐说得的是,且看看她等下是如何应答的。”
立刻便有小丫头引着董嬷嬷进来。她冲我福了福道:“给娘娘请安。”我免了她的礼,命人赐了座,接着又命忆晚去泡了茶上来。
我在她对面坐下,只是笑道:“董嬷嬷,一大早请你过来,就是为了湘柔她们二人的事。”“娘娘,”董嬷嬷赶紧抢过话道,“两位小主可是皇上皇后赐给王爷的,老奴可得罪不起。”
我看着她,却看不出什么情绪,于是便笑道:“嬷嬷误会了,原本我便不是要问罪的。既然嬷嬷怕管事儿得罪人,那我也不为难你了。云罗过来。从明儿个开始,你便是这王府的女总管。惜月,出去告诉贵叔一声,今后这府里的事情都交由云罗处理。”惜月笑着应了一声,对云罗道:“恭喜姐姐了。”
董嬷嬷一时间脸色煞青,我装作不见,端起茶轻轻地喝了一口,又笑着对她说道:“嬷嬷觉着这样可好?明儿我就回了德母妃,让你可以安心地养老。”
等到董嬷嬷扶着小丫头一趔一趔地走远,云罗这才走到我身边,轻叹了一口气:“小姐,董嬷嬷在宫里这么多年自然有她的手段,还是要防着些好。”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董嬷嬷远去的身影:“她原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只是想不到我会将计就计。”
和泽皓的冷战也快半个月了,他不愿意认错,我也不愿意认输,就一直这样僵持着。再加上这件事,只怕是会雪上加霜吧?这样想着便有些心灰。于是便对众人笑道:“云罗新官上任,自然有事要忙。惜月、忆晚你们几个陪我出去走走。”
惜月和忆晚带着侍女们远远地跟在我身后,随我在园子里散心。一路上,几个丫头唧唧咕咕地说笑个不停,心情倒也是好了不少。
正走着,突然见到秦越远远地走过来。成亲那日之后,我还不曾见到过他。对于我来说,秦越是如同兄长般的存在。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他却给我一种值得信赖与依靠的感觉。此时见到他虽然有几份意外,但却并没有被打扰的感觉。
“见过娘娘。”秦越向我行了一礼。我笑着答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秦将军。”秦越刚要回答,我们便听到泽皓的笑声:“怎么你已经到了啊?”
我抬起头看去,泽皓正向我们走过来。秦越笑着答道:“我也是刚到。不曾想在这里见到了娘娘。”
我站起身,向泽皓请了安:“既然王爷和秦大人有事商量,那臣妾先行告退了。”泽皓赶紧说道:“我刚要去找你,一起用午膳吧。”我抬起眼睛看了看他,他说这话时竟有一丝丝的窘迫,也许这就是泽皓的妥协方式吧?便点点头道:“既然是王爷的意思,臣妾遵命。”
菊花宴设在了王府的真趣园里。碧菊桶子鸡、菊叶糟肘花、菊香如意卷、金菊拌香干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上了餐桌。
坐定后,秦越端起酒杯道:“还未恭贺王爷和娘娘的新婚之喜。”泽皓和我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尴尬,只是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泽皓和秦越说着一些朝中的趣闻逸事。我对那些事并不感兴趣,只顾自己用餐。泽皓夹了一筷虾仁到我的碗中,我刚要开口道谢,却发现秦越别有深意地笑着看着我们:“能得王爷的服侍,娘娘真是好福气。”
泽皓脸色微微泛红,只是问我:“怎么样?”我笑道:“菊花入馔,倒是雅致得呢。”他趁秦越不注意,悄悄俯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你喜欢就是不生气了。”
他继续在我耳边轻声道:“这府里的主子,除了我便是你。凭他们再怎么样,终究只是下人。你怎么样处置都行。”董嬷嬷的事情,想必是有人告诉了他。我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还会是这样的一个反应。
后来下人告诉我,那天董嬷嬷到泽皓那里哭闹寻事。泽皓对她说,如果不想待延王府,要么回宫伺候德妃,要么回家养老。董嬷嬷当时吓得就不敢作声了。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送呈公文。泽皓站起身笑道:“我去去就来。”秦越站起身道:“我陪你一起去。”泽皓把他按回座位上,笑道:“这么见外做什么,表哥你可不是外人。”我这才想起来,德妃的母家姓秦,这样算来,泽皓和秦越便是叔表兄弟。
泽皓顾自去了,只剩下我和秦越对坐着。我笑着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尴尬:“没想到和秦大人原来还是亲戚。命运的安排还真是有趣。”秦越笑道:“当时还未曾识得娘娘玉颜。”
想起初识秦越,便是因为我们心里的那一点善念,和不忍。众生皆苦,因而对世人常怀悲悯之心。而泽皓却傲慢矜贵,视人命如草芥------
秦越看我的脸色,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便说道:“娘娘,其实殿下本性纯良,待人至诚。只是有时难免任性了些。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的为人,我自是清楚。”
我的目光落到池塘边的一丛红叶上,这是秋日的池塘边最鲜艳的一缕风景:“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呢。人人都对他惟命是从,他自然习惯了居高临下。不过好在,除了这个我还没有发现他的缺点呢。”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
秦越看着我,轻声地说道:“殿下待娘娘是真心的好。娘娘可以放心。”“谢谢。”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掩盖方才自己的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