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头,李违和两个军士牵着几匹健马已经等候多时,余青三人辞别了童飞,与李违一同骑马离开。童飞立在原地,看着远去的三个背影,陷入了沉思。
“爹?”一个军士走了上来,叫了一声。
童飞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童战,童战是个身材高大的年青人,长得浓眉大眼,看起来有股子彪悍劲,童飞淡淡道:“今日襄阳城定然乱成一团,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童战点头道:“刘司马一早就登门拜访,希望咱们能帮忙封锁水陆两路,清查可疑之人,孩儿已经安排了人手尽力配合了。”
童飞嗯了一声,道:“咱们虽然不是丞相的人,但出了这种事情,若是不做些样子出来,难免会将丞相得罪很了。”
童战粗着嗓子笑了两声道:“刘司马平常仗着朱丞相的势,跟咱们口合心不合,暗里没少给咱们下绊子,这次偏偏朱丞相的爱子就死在他的地盘,恐怕他这官运要走到头了。”
童飞心不在焉的嗯了两声,没有说什么。童战见他目光还停留在余青等人离去的方向,又道:“对了,爹,这次李先生为何要苦心安排这么一出?杀了朱成用这个人,我怎么都看不出这对尚书大人有什么好处。”
童飞为了不走漏消息,依照李违的安排,亲自出马参与了刺杀朱成用一事,但他并没有瞒自己的儿子,童战粗中有细,打理军务井井有条,童飞凡事都会告知与他,他沉默了片刻,才答非所问的道:“你昨日也见过那个余青,你对这个人印象如何?”
童战浓眉微微皱起,他与李违等人不过吃过一次饭,他的心思都放在李违身上,根本就没有注意过余青这个人,见父亲发问,他想了想才道:“孩儿倒是未曾留意,这人想必是李先生为了此番行事才请来的江湖豪杰罢?气度倒是沉凝,不过能得到李先生的看重,想必功夫是不错的。”
童飞呵呵一笑,也难怪儿子看不出这里面的名堂来,就连他自己起初都看走了眼,他一门心思在琢磨刺杀朱成用对卢显有什么好处,始终不得要领,直到昨夜行动,他才终于明白了真相,原来李违费了这么大的周折,仅仅是为了帮那个余青报仇而已,这不禁让他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青人生出了强烈的好奇。不过有些事情他也只是靠猜测得来,所以他也不想说得太透,只是回头拍拍童战的肩膀,道:“若有机会,你一定要好好结交一番这个余青!”
童战似懂非懂,但见父亲说得郑重,也就点了点头。
一路疾驰,在襄阳城鸡飞狗跳的时候,余青四人已经离那是非之地数十里之遥,李违终究是文人身子,脸上已经略显疲态,余青看得明白,有意无意的放缓了马蹄,见到前方道旁有家小茶肆,他转头道:“文奴兄,咱们歇歇脚,喝盏茶再走,如何?”
李违自然没有异议,四人来到茶肆前,安置好马匹,便要了些茶水坐了下来。
“李先生,此番辛苦你了,”余青话有所指,端起茶壶,亲自为李违斟上茶水。
李违见他不称自己表字而称先生,知道他还有后话,于是微微一笑,道:“以你我的交情,说这话就见外了。”
余青喝了一口茶水,道:“不知李先生何时回京?”
李违平日汇集四方情报,为卢显出谋划策,打理朝堂之外的事务,其繁忙程度不下于六部堂官,此番忙里偷闲的出京却是专为余青而来,既然事情已了,也不想久留,他想了想道:“出了襄州,我恐怕就要与少杰分道扬镳了,我还有事要前往洛阳一趟。”
余青沉吟片刻,直视他道:“小弟对卢大人仰慕久矣,不知文奴兄能否为小弟引荐一番?”
李违眼睛一亮,他等这话已经等了太久了,闻言脸上就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喜气,旁边的韩四听了这话,知道他们有大事详谈,于是起身对小虎道:“跟我去看看马儿。”
小虎不以为意的道:“马儿好好的拴在那边,有吃有喝,有什么好看的?”话音刚落,就被韩四拎着后颈窝提了起来,他只能嘟嘟囔囔的随韩四去了。
李违这才抚掌笑道:“尚书大人若是知道少杰的这番心意,定然倒履相迎。”
余青表了心迹之后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隐隐有种畅快的感觉,似乎对这个结果他也期待已久,朱成用或许是一个引子,又或许是他说服自己的一个理由,明主固然要择贤,但良禽又何尝不是择木而栖?现在想起来,他曾经对李唐的英王有一丝期许,但李代在朱成用和他之间,选择了前者,这一次,卢显用这样冒险的方式伸出了橄榄枝,余青不能不有所触动。
“尚书大人是个值得追随的人物……”余青有些感慨的道,这两年来,他冷眼看着这天下局势,也渐渐有一个想法浮了出来,若是一定要站在某一方的话,他的选择也只能是卢显。
大齐不能亡!余青心里涌出这个想法。李唐刚刚打下三分天下,便开始了内耗,英王李代与唐皇李复之间的矛盾已经路人皆知,而站在汉人的角度,若要威慑契丹,李唐是绝对指望不上的,耶律阿保机一直在等待机会,面对大齐二十万边军,他不敢轻启战端,在他眼里,中原还不够乱,年方三十的他耐心的等待着,等待中原更加混乱的一刻。所以,若是大齐不保,这天下一定会有大半落入契丹的狼口。而选择大齐,在皇帝、朱温、卢显这三方势力之间,卢显是余青唯一可以接受的。
这些念头在余青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是看好卢显的,而卢显也通过了他的“考验”,现在,是该他做出回报的时候了。
“不知尚书大人有何抱负?”余青问出了自己很久以来就想要问的问题。
李违明白余青问的是什么,他放下茶盏,正色道:“范阳卢氏百年望族,为天下文人士子表率,尚书大人虽然身居高位,但却不会做出背主窃国这样遗臭千古的事情。”
余青道:“这么说来,尚书大人是有意效东晋王谢咯?”
李违点头微笑。
“承蒙尚书大人错爱,却不知我有什么地方可以为之效劳的?”
关于这一点李违早有与卢显商议过,他道:“正所谓治世重文臣,乱世思武将,少杰有意匡扶社稷,这一点尚书大人与你的志向可谓一致,尚书大人虽然是文臣,但也知天下存亡之际,手握重兵方能有所作为,津渡一役,可见少杰有将才,而你我纵论天下大势,更可见少杰有掌控大局的帅才,而少杰所缺的,无非是磨砺二字,正因如此,愚兄有意让少杰去边军锻炼,一来习军旅打仗之要,二来军功升迁最快,若能在军中有所建树,尚书大人在朝中也好为少杰请功封官,将来有朝一日位列朝堂,方能成为尚书大人的得力臂助。”
余青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他之前一直担心卢显会将他收在手下做那幕僚一般的角色,这实在于他性子不合,听了李违这番话,他最后一丝疑虑尽去,展颜道:“我愿听从尚书大人的安排。”
李违顿了一顿,又道:“辽东局势你也知之甚深,你身在局外,倒比朝中众人看得仔细,若能壮士断腕,于大齐来说,得到的反倒比失去的多,尚书大人所以才做出了决断,说服了朱丞相弃子,只是朱温老奸巨滑,这个丧土辱国的骂名却是让尚书大人背上了,圣上震怒,在朝会上大骂尚书大人是奸臣。”
李违苦笑不已,余青也有些感叹道:“暂时的退让并非为了舍弃,尚书大人高风亮节,一心为国,谁忠谁奸,谁贤谁愚,假以时日,这是非曲直自有论断。”
李违又道:“撤军一事说来容易,但却牵扯极多,尤其这些年大齐与渤海在平州以北的势力犬牙交错,争端不断,要安然撤出平州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下月就要开始分批撤军,所以我希望你能去辽东军中任职,如何?”
余青点头应了,李违看了一眼远处的韩四和小虎二人,抓紧时间道:“今日我们就将暂且别过,等下我会写一封荐书,你去东北寻左卫大将军华明,如今东北有三卫府兵镇守,左右卫和右武卫,毕竟是边防前线,其中派系斗争并不明显,朱丞相和尚书大人都没有太过干涉边军的军权,所以这三卫都说不上是两家的嫡系,华明此人也不过是与我有些交情,可以略微照拂你一二,但到了军中一切还是要靠你自己。”
余青微微点头,又道:“如今辽东边防指挥使是何人?”
“老将徐真。”
余青眉头轻轻一动,心中感慨,当年在熊耳谷一战,他站在李唐的大营之中目视了一场大战,而大齐的主帅便是徐真,如今他却要去这位老帅麾下从军,当真是世事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