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丹丹！就这样讲下去，我爱听。”我意识到我似乎是在耍弄她，这可能是我与生俱来的毛病。我就喜欢站在和人有一段距离的地位，去审杻别人面对险恶的命运那副傻乎乎的天真样子，从而提醒我自己无论用多么冷峻的态度对待这个世界，对待在我面前走马灯似的表演着挚爱的那些人，都不算过分。“他把存款单拿给我看又给你在曼谷银行存进了一千美“元。再给你三百美元，你不要再存了，要用掉！，我把三百美元现钞接过来，存款单还是由他保管。他也知道，他每次给我的现钞，大部分都被我以他的名义存进了琼雅的中国银行。我的房租都是他给付的，一次付半年。吃饭洗衣美容一应日常开支由我自己签单。我尽量节省，他辛辛苦苦东奔西跑，赚钱也不容易。我眼泪汪汪地抱住了他……美珍姐！你可别笑话我呀！”丹丹又破涕为笑了！多可爱的小妞儿啊！我要是男人，我就会动真情。也许正因为我不是男人，才会动真情。否则……天知道！贫贱女人给富贵男人的往往是品，富贵男人给贫贱女人的往往是水货。“他帮我拿来化妆品，把我抱在镜子面前，为我化妆，他是很内行的……”那当然，他一定给好多傻妞儿化过妆了，自然经验丰富。“他一边给我化妆，一边亲吻我的脖子和肩膀……我和他初相识的时候，我怕他，多陌生的一个人呀！
他碰碰我，我就打颤颤，他用双手一下就扯开了哦的腿，我浑身发冷，面无血是呀！抱着一个战战兢兢的裸体女人，形同强奸有什么味道呢？现在先给你化妆，就是让你慢慢地习惯他，然后让你跟他合拍，使他的兴致更高更享受。“化完妆，他一边放水，一边为我脱衣脤。再让我为他脱衣服，我总是闭着眼睛，摸索着给他脱……脱了衣服，他把我抱进浴盆。他给我擦洗，也要我给他擦洗。他拉着我的手，让我去摸我最怕碰的东西……我一次一次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他尽量让自己能快快发情。“他把我脸上的脂粉仔仔细细地擦掉，他夸我的皮肤白里透红……”他要吃的是雨水淋过的番茄。“他用毛巾把我包起来，抱到床上。他自己斟了一杯白兰地，坐在我身边，先让我抿一小口，他的一只手瘼着我的乳头，慢慢地把酒喝下去。拉上窗帘，制造出一个黑夜。关了音乐，他使劲儿拉掉我身上的毛巾。俯身向下的我，一下就仰面翻了过来，他这才压在我的身上……”
以后的事她不说我也知道，但我故意逗她“后来呢？”“美珍姐！你怎么能让我说后来的那些……呀！”“告诉我！一个样？是吗？”“美珍姐！……”“你不想说？对吗？不想说就别说”我把头别过去。“美珍姐！都是些说不出口的话呀！……”她见我不理她就软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我一声不吭。她只好羞羞答答地说下去“，…他关了音乐，是为了听我的喊叫……起初，我喊叫是为了让他快活，后来我就身不由己的要叫了……我会在喊叫的时候忘了自己是在一间房子里，房子外面还有一个世界，世界上还有数不清的麻烦痛苦忧愁。我的喊叫二会儿像滔天海浪，把我自己抛的好高好高。一会儿又像万丈瀑布，把我打下深渊。我以为从此就沉下去了，一直这样往下沉，往下沉，没有底……后来，我忽然觉得我的身子既没有浮，又没有沉，被一个热呼晬的男人紧紧压在尘世间，我知道我的魂儿又跗了体。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满脸……美珍姐！我真没出息！是不？”“你和别的男人有没有这种感觉呢？”“只有过一个男人……”“什么样的男人？”“一个诗人，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诗人。”“啊？那一定是个很浪漫的故事，呆会儿再说。”我当然知道，和这种人的每一次性交都是一次由他们设计好了的放纵，诱使你按受他的绝对自私的发泄。只不过你感觉不到他的粗暴和花钱买活人的得意罢了。我隐隐觉得，这个赖长生，和我接触的那些男人在某些地方有着很多雷同之处，大概男人都是雷同的。
但我仍然羡慕丹丹，她有灵魂重新附体的感觉，那感觉是真是假都无关重要，感觉属于自己。而我没有，只有沉沦。“做了那事儿以后，他没有呼呼大睡……”这有点出乎我的意外。“他搂着我，亲我的眼睛。告诉我宝贝！睡吧你累了，睡吧！让我们一起睡吧！一二三四玉六……我就甜甜蜜蜜地睡着了。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长生还在睡，我有点儿饿，可我连动也不敢动……”凌他节省了一顿小别重逢的丰盛晚宴！这吝啬鬼！“我真心诚意地觉得他能在我身边安安静静地睡觉，好幸福的……”一个“似”还有幸福戚？真是太幸福了」“美珍姐！我……说了，什么话都说了，你也该给我说点什么……吧！”“要我说，比你痛快，就是没什么意思，说不出那么多浪漫来。你到底是跟一个了不起的诗人睡过觉。”“美珍姐！瞧你说的有多粗！”“粗？细了你喜欢吗？”“呀！美珍姐！你羞不羞？”
“不，不羞！也许正因为不羞了，才没有一点儿浪漫，才不值钱了……可我到了今天这份儿上，再羞人答答的，那才叫难为情呢！不过，我也会，做呗！谁都会。做爱的时候大喊大叫，我不仅会，还能叫得花样百出。绝对能让那些在我身上找刺激的男人受不了。我和你不同，我得看他给我什么价钱。一分价钱一分货，唱功戏做功戏都是明码实价。对付出手大方的主儿，唱做念打一起来……”我说到这儿，丹丹的眼睛睁得比核祧还大。我知道人人都说的是人话，但是，我说的人话她不定就能听得懂。丹丹可能一辈子也听不懂我的话，反过来，我也听不懂她的话。谁也不能说我们说的不是人话，不但是人话，还都是中国话。“美珍姐！像你这样看得透透的」怎么活呀！”“傻妹子！自己蒙着自己的眼睛，怎么活呀！这就是我们的不同。要清醒地活，冷静地活，警惕地活，有戒备地活着。对谁，不管是谁，即使他说的天花乱坠，你对他都得留一手。我要是你，才不赖长生替你把钱往外国银行里存哩！都得自己来，租一个保箱，把金银细软存款单据都锁进保险箱，密码放在脑袋里，做梦也别说出来……”“活着就是挣钱存钱吗？美珍姐！”“不！守财奴活着才是为了挣钱存钱哩我们挣钱存钱是为了活着，为了活下去。你以为你永远都能做出一副羞人答答的样子？到了你的脸上全是电车道的时候，你再对着那些男人来一个羞人答答的样子试试，不把活人给吓死才怪呢！
那时候，谁帮你洗你那一身的赘肉呀！你们这些人以为你们永远不会老，会老的是别人。傻妹子！不！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镜子里的是一个你都觉得讨厌的老太婆。我丝毫没有吓唬你的意思，吓唬你也就是吓唬我自己。我们已经跨出去了！怎么跨出去的？说不清。还是《国际歌》里说的好，只有自己救自己！，傻妹子！即使退回到毛泽东时代，特供点儿干休所也不会对你我开放”她大睁着天真烂漫的眼睛，我问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又不是警察？”“不知道……”她那神情立即又变成一个可怜巴巴的乡下妞儿了。我不管她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只管继续发表我宏论“从前，越穷越革命越光荣腰杆儿越硬。今天，不对了！一言以蔽之笑贫不笑娼。
简单明了，一听就懂，也可以说，一看就懂。没吃过猪肉，看见过猪走。如今太多的女孩儿都是看着猪走才幵荤的。傻妹子！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再没有一点儿钱，那可就惨了！贫不得！贫了也不是被人一笑就可以了之的！耻笑的内容多着呢！包含着一条新的阶级路线，一条新的人际关系的法则。没人耻笑我们，并不是没人欺负我们没人想吃我们。没人耻笑我们，是因为我们还不算贫！仅此而已！你以为我很愿意听你讲床上的把戏？我还不知道？全是老一套公式化概念化的玩意儿。对于我，一点新鲜感也没有了，早就没有了。把男人发泄性欲的疯狂行径都当做恩啊，爱啊！丹丹！将来你不倒霉谁倒霉呀！有的女孩儿，只要走出了这一步，一夜之间就成了大娘们儿，风骚娘们儿，尖刻娘们儿，成熟娘们儿，泼辣娘们儿，永远站在上风头的娘们儿。不才我就是！有些女孩儿永远是个傻大妞儿，上一百次当都没有个句号。
眼角上有了鱼尾纹，腰也粗了，奶子在往下瘪。女人啊！笑一阵，哭一阵，闹一阵就老了，可还是个傻大妞儿，就像你。傻丹丹！说你归说你，浪漫故事我还是乐意听的！”“我哪有什么浪漫故事呀？”“诗人，兑说你那个诗人……”她又天寘烂漫地笑了，笑得那样开心，脸上泛出红彤彤的幸福之光。接着她自觉自愿含情脉脉地给我讲开了。我在听她讲的时候尽量不插断，敞讲筹讲着就我陶醉了，怪有趣的。黎丹那是我离家外出后的第一年。在江苏一个小城里，摆了一个水果摊，认识了一个诗人，他是个真正的诗人！名字很怪，叫虚无。是个现代诗人！美珍姐！一般人都不知道什么是现代诗人，也读不懂现代诗人的诗……我也读不懂。他对我说“我不屑于为今天这些浅薄的芸芸众生做任何事！我的诗是为三百年以后的高智能的人写的！”我一听就特别感动，现在的人都恨不能为眼前，为自己。有人不为自己，不为眼前，还要为三百年后的人辛辛苦苦地呕心沥血。他真是个美勇子，长得一表人才，长一长的头发披在肩头，又黑又亮。那双眼睛总是忧郁的，像一对！云彩遮着的星星。我原以为他是个不愁吃不愁穿的人，谁知道，他对我说“我是从大西北一路行吟到江苏的。”我一开头不知道什么叫行吟，他笑我文化低，说行就是走路，似唱似念就叫吟。他有好多崇拜者，很多都是没考取大学的中学生，有男有女，全城差不多有七八十人，都在待业也就是都在失业中，对他如醉如痴，说他每一行诗都是无价之宝。我傻乎乎地对他们说，那就赶快让他卖一行呀！有了钱就不再挨饿了，还可以租间房子，安安心心地写诗。那些人撇撇嘴对我大声吼了起来“这是未来人类的无价之宝，怎么能卖呢？！他要是听到你的话，一定要骂死你。饿死冻死都可以，他绝对不会卖他的诗！你不懂就别乱插嘴。”听他们说，他的代表作是《耳朵眼儿里的云》《石头的性交》《灭绝的快乐》《等于和不等于……》。还有许多，我记不住。他们还把他叫做什么艾……艾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