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穿军装最光荣最受尊重的年代。即使是冶了找出路参军也是最合箅的。三年期间，能够入党提干，最好。即使复员回家，地方政府也得给分配个作，从此无需下乡面向黄土背朝天地去劳动。长途电话连为杨副司令员举行了分列式，分列式在她们院子里的球场上举行。那天，我可是大饱了眼福！当长途电话连排成横队正步向杨副司令员行注目礼的时候，我龠直是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哪个盘儿最亮，哪个条儿最顺溜。她们穿着一样不合身的草绿军装虽然有些女兵私自进行过加工，也没有根本的改观。一样的短头发，而旦按规定全都塞到军帽里。一样的解放鞋，拾起脚来，真丑！女孩子的脚应该是秀气得让你有亲它一下的欲垒。我只能想象她们的衣服是透明的，可以肯定她们个个都比佳如的整体结构好。分列式很快就结束了，好像一束一束的鲜花从眼前一晃而过，真可谓香气扑鼻，秀色可餐。那天夜晚我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尚然知道长途电话连是军区机关的众目之的，正因为如此，军区政治委员明察秋毫，为了防微杜渐，下令为长途电话连修了一道又高又大的围墙，其高度远远超过军区看守所的围墙，使得它有了一个绰号”修道院。而且经军区党委决定永远不许委任男性军人为长途电话连的指导员或连长。长途电话连的上级机关人员，无论日夜，严禁个人出入其大院。长途电话连每周只能准许两名女战士同行外出，全连女战士需要购买的一切物品，必须在周末填表汇总交连部。诸如卫生纸月经带笔记本邮票信封乳罩内衣内裤……政治委员为了让精力过于旺盛的女兵们在星期日可以发散发散，出出汗，别因为想心事想出女儿痨来，特别拨款修建了一座灯光球场。围墙以外可以和这些女兵联系的唯一渠道就是电话线，这就是我所以敢于异想天开的诱因。深更半夜，在机房值班的女兵常常困倦得难以支持，但又绝对不敢入睡。因为领班的排长会突然出现在你的背后，她当时并不对你进行批评，到了第二天你就会尝到苦头了。班务会检讨，排务会帮助，全连大会批斗。我从第一天值夜班就开始了我的电波交流试验。我拨通了一号台，接电话的是一位受过标准普通话训练的少女，声音圆润娇嫩，客气认真。她按照常规对我说“请问首长，您要哪儿？”我压低嗓门儿对她说“你听着，别大惊小怪！不方便可以不回答。听我说，我是作战部杨参谋，杨晓军，我父亲是杨副司令员，一九五〇年六月出生，所以对人非常热情……”对方嘻地笑了一声，我知道她并不反感这样的谈活，而且在仔细地倾听。“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她半晌没回答我，可想而知她此时不大方便，我耐心地等待着。
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声，她背后有人？还是在思考着怎么回答呢？不一会儿，她一应该说是她的声音又出现了，我就像在雨点和雨点之间俯首等待着的一棵枯萎的小草，突然搌作起来。“首长，请讲”她在特别响亮但又不甚稳定的声音里，反映出她内心的外强中干。“我问你的芳名……”“对不起，首长！我是号广我知道她们严禁在电话中泄漏自已的姓名，但我故意地问“你姓妖？叫羚妖？”她被我逗笑了。“首长您知道的，我们不能违反纪律的呀！”“对我不能来个例外？”“为什么？因为您是杨副司令的公子？”“不！因为我一见钟情。”“别说笑话了，首长！您看不见我。”“我当然看见过你……”“首长不应该说谎呀！”她很有把握地问我，“在哪儿？您能说出个时间地点来？”’“你太健忘了！那天杨副司令员检阅长话连，我就站在我父亲的右侧，不但我看见了你，你也应该看见我。”“您只能说看见了我们，不能说看见了我。至于您，对不起，没注意，也没法注意，我们这些当小兵的，在大首长面前接受检阅，集中精力注意前后左右的间距都来不及。连杨副司令员都没看清，怎么能看见您呢？”“你看见了，还向我微笑来着，你就是咬定牙关不承认。”“您太自信了，首长！”“一向如此。妖同志！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也不管你看见没看见我，反正我看见过你，而且看得很清楚……“是吗？说说我什么样？”“你呀年龄在十八岁到十八岁半之间……”她咯咯地笑了，像是我突然拨响了一根琴弦那样动听。“身高一米六五……”又是一声清脆的笑。“皮肤雪白……”“还有呢？”“一双喜鹊眼……”“还有呢？”“睑上有一对浅浅的酒窝儿……”“还有呢？”“身上是一套经过自己加过工的夏季女式三号军装……”她听到这儿好一阵笑。“还有呢五号解放鞋……”“那是谁呀？”“你呀！”“您太概眼睛有毛病，或者是想象力特别强，您描写的那个人还没生出来呢！首长，对不起，线很忙，我要收线了……”“明天晚上还能聊聊吗？”“那就得看有没有机会了？”
“不！是缘分。我们不是很有缘分吗？”“再见！首长！”她终于目挂断了。这是我第一次电话线上的艳遇。后来也碰见过几个调皮的女兵，敢于说我“臭美！自作多情！”或者回答我“对！我看见过您，您像一头大笨熊。”也有的人回答我“您是个小白脸，女里女气的。”当我对她说“见见面，想吗？”她也会很坦白地回答我“很想，可是办不到。”我至少问过十个女兵的名字，无论怎么求她们，没有一个人敢于告诉我。我此刻只能像一头秃鹫，在高高的岩头俯瞰着她，这个目中无人的贵妃娘娘。
她巳经在河滩上徘徊了很久，我能远远从她少动的身影上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她竟然也会有悲哀！是悲哀！是金丝鸟被赶出鸟笼？还是金丝鸟逃出了鸟笼的悲哀呢？她应该庆幸，没有死在鸟笼里。看得出，这只金丝鸟对世事对男人太缺乏了解了！她以为锦衣玉食就是她生命的永远，撒娇使气是她难移的本性。婢哪里知道，女人对待自己的命运，应该比男人对待他们暗中的敌人还要小心。不小心了不是？你是一个永远的小妞儿！我本应诙说你活该，现在我说不出了，毕竟我们都是女人。以前你可能把我也看成像小娟陆美珍黎丹一类的“V”了。你哪里知道，在这座大厦里包房常住的女客中，唯一持有美国绿卡的只有我。我不但是一个美籍华裔进出口商的情妇，还是他在华贸易的第一助手。你大概即使很了解，也依然看不起我，可我能混到这一步，是不容易熬过来的。我虽然不能算是个强者，也不能算是个弱者吧！忍气吞声屈身人下并不比攻城略地斩将夺旗容易。你要知道，我曾经是一个部长的小女儿。中国部长小姐比美国的部长小姐要娇生惯养得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七十年代当兵热，去当兵。八十年代商潮涌动，不失时机地立即退伍，在北京一座中外合资的大宾馆当商场经理。
两次婚姻，两次失败。第一任丈夫是总后勤部一个将军的儿子，一张嘴就像百灵鸟，山盟海誓把我骗上手。不到三个月就露了馅儿，我辛辛苦苦上班挣钱，他在家里辛辛苦苦玩女人，一周一个。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多一钓就上钩的鱼？他只要幵着他老子的“伏尔加”到街上一转，就能拉回一个妞儿来，一个镚子儿也不用花，只要给她们看一部小电影，照着葫芦画瓢，一面看，一面干。那时候，小电影只在特权阶层中间流传。怪不得，我每天深更半夜回来，他总是疲倦的像条死狗，怎么拨弄他都软的像面条。向我通风报信的就是一个不收费的流莺，她所以向我通风报信，是因为她幻想我们离了婚，她好跟这个花花公子结婚。她以为这个纨绔子弟趴在她身上说的甜言蜜语是可以兑现的。结果她的幻想只实现了一半，我们离了婚。她去找他，他竟然叫不出她的芳名。她以怀孕相威胁，他给了她三十块人民币，那时候三十块人民币足够去医晓进行一次人工流产了，甚至可以用剩下的钱买两斤鸡蛋补养补养身子。他怎么会娶她呢？她有能力去茕大钱供他挥霄？我的第二任丈夫是个副部长的儿子，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和他老子极为相似，卑躬屈膝，胁肩谄笑，直奔目的，不论方式。他们父子二人是第一批对金钱有了重新汄识的中国人，“文革”刚刚结束他们就开始聚敛财富了。事后我才知道，他和我结婚也是他们聚财行动的一部分。他对我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三天以后，他就让我对他毫无戒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