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都远去之后,明昊玥扶着母亲慢慢走出妙语别院,蜿蜒而行,却是朝自己房里走去。凌含香本冷得直哆嗦,到了房门才发觉,推开女儿道:“玥儿,怎么到了你房里来了!”
明昊玥不语,将众丫鬟逐出,自己铺开了被褥,将暖手炉拿过来放到被子里,又取了一件棉袄给母亲披上,将她的手放到自己手中渥着。凌含香看着女儿为自己做的一切,忍不住鼻头一酸,泪水滚滚而下,哽咽道:“玥儿,你又是何苦?”
这时小丫鬟送了热水过来,明昊玥试了试温度,挥手让她退下,自己关了房门,亲手为母亲除去鞋袜,让她浸泡几乎冻得麻木的双手双脚。
隔了好一会,凌含香的寒战才渐渐止住,脸色恢复正常,叹息一声道:“玥儿,你这样得罪父亲,到时他还不知怎样待你呢?”想想又担心,压低了声音道:“现下是二十四日,不久就要过年,出了元宵孙家就要来下聘了。到时万一你的脸还是现在这样,不知该怎么着呢?”说着满脸的焦急。
明昊玥道:“娘,你现在自己都保不住,还担心我做什么?”
凌含香低声道:“你是我女儿,为娘的担心女儿,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明昊玥虽然满腹忧急气恼,此时听了,心中也不禁酸酸的,哎哟一声道:“我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要先关心自己,然后再来关心我!再说我一个大活人,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吗?”她本要数落母亲一顿,但想想心头又是一软,待母亲暖和了些,取了汗巾为她拭干水分,说道:“你先上chuang去!”
凌含香对女儿向来言听计从,乖乖上chuang,明昊玥也跟着上去,拥被而坐,皱眉沉思。
凌含香这一日受了大半天折腾,忽然松了下来,睡到暖烘烘的床上,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要睡着,却还是渐渐睡去。
她迷迷糊糊,好像是在梦里,忽而是自己按照四夫人的说法,做了那莲叶羹,亲手端于明昊天,忽而又是大夫人不紧不慢的跟自己说:“凌家被充军了,”她心头一惊,然后便有无数人来推搡自己,好像是要拉自己去发配边疆,她张嘴欲叫,嘴巴却被人蒙住了,接着鼻子捂住,透不过气来,立即惊醒。
就着窗外的灯光,却见是明昊玥站在床边,低声道:“娘,别出声,是我!”
凌含香点点头,见女儿身上换了下等婢女的衣裳,背着一个包袱,不由一惊,悄声问:“玥儿,你要做什么?”
明昊玥道:“我刚刚对这院子里的人施了迷香,他们都昏过去啦。趁这个机会,我们赶紧逃吧!”
此言一出,凌含香大吃一惊,不由反问:“什么?”
明昊玥道:“娘,凌家倒了,依爹爹的性格,他一定会把你赶出去,免得祸及自己。与其两手空空被赶走,不如我们自己跑!”语气虽轻,却透着坚定,显然是苦心思虑后的决定。
凌含香吓得手脚冰凉,呆了一会儿才道:“玥儿,这样会连累你的!”
明昊玥不容她多想,已经将凌含香的衣服取了过来,给她穿了一件又一件,外面罩着半旧的避雪斗篷,不一会便穿着完毕,凌含香这时才反应过来,低声道:“不,我不走。孙家就要来娶你了,我这么一走,你的名声可就完了!”
明昊玥叹了口气,说道:“娘,你还不懂吗?女儿是要和你一起走!”
“什么?”凌含香简直要脱口惊呼,又急忙捂住了嘴。
明昊玥道:“娘,我的脸,怕是好不了啦!那蛊毒,是五夫人下的,如果不毁掉我的脸,昊珏就没有机会一起嫁过去,你要知道,当初孙毅然来下聘时,是答应过我,一定不能再娶明家别的女人的!”
凌含香吸了一口凉气,去摸了摸女儿的脸,上面果然和她所料想的一样,她不禁又落下泪来,道:“你这孩子,为什么就偏要那么古怪!姐妹共侍一夫,在我们洄梦国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明昊玥冷笑道:“我忍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可忍孰不可忍,再这样下去,女儿还不是和娘落得一样的下场!”
凌含香忍不住道:“玥儿,你这样美貌,嫁过去一定会受宠的!”
明昊玥秀眉一扬,那双美得勾魂摄魄的眸子中冷光逼人,“那么人老珠黄呢?”她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到了口边却又咽住,只是决然地道:“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三从四德,贤良忍让,这些我统统没有,如今脸又成了这样,嫁过去还有好日子过吗?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她拉着凌含香,轻轻推开了门,屋檐下挂着的大灯笼照出二人长长的身影,雪还在飘飘洒洒地下着,明昊玥道:“天助我也!”扣上了斗篷,那斗篷是连着面纱的,只在眼部开了两个洞,露出一双眼睛,这样一来,不细看谁也认不出这三等丫鬟装束的居然是四小姐。
明昊玥和凌含香匆匆走着,这时已到三更后,整个右相府内都静悄悄的,连打更的也不知去哪里赌钱了,二人顺顺当当走到角门旁,明昊玥伸手拍门,那看门人穿了风雪衣,正围着炉子打盹,被明昊玥惊醒,见到二夫人,不由惊讶。
明昊玥捏着嗓子道:“王爷有令,即刻送二夫人出府。”说着将令牌在看门人眼前一晃。
看门人不疑有他,急忙开了门,忽然又觉得不对,问道:“怎的这样早就出去了?不是说四更时分吗?”
明昊玥心头一惊,喝道:“不该问的,别多问!小心脑袋!”守门的伸了伸舌头,不敢多说,明昊玥从怀中拿了一百钱丢过去,粗声道:“赏你打酒的!大夫人说要吃梅心斋的炖肘子,还要马上送来,我还得去那儿一趟,你别睡着了不知道给我开门!”
门子诺诺连声,收起来钱,明昊玥故意将凌含香一推,二人走了出去,门子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不由感叹了一句:“没想到啊,当年那么风光的二夫人,居然还会落到被赶出去的下场!”
他的话语飘落在风雪之中,明昊玥和凌含香已经听不到了,两人离开了右相府,走出大街,凌含香看着白雪皑皑的街道,犹犹豫豫地问:“我们、我们去哪里?”
明昊玥道:“先出城再说!”
这时雪下得越发大了,二人各自撑了一把青稠油伞,穿了雪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城门方向走去。
洄梦国都定于安阳,分内中外三层,内城为皇宫,中间那一层是大小百官以及家眷住处,外城为百姓居处,通过外城方可到达城门。右相府离城门不近,又是这样大风雪天气,凌氏虽然如今落魄,以前却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贵妇,加上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强撑着走了一二里路,已经筋疲力尽,加上鞋袜湿透,在雪地上一个打滑,便摔倒了。
明昊玥赶紧丢了伞扶她起来,躲到一家人屋檐下面,摸到凌氏双手僵硬,忙从怀中取出一个暖手炉来给她捂着,凌氏缓过气来,说道:“玥儿,我、我只怕是不成啦!你还是想法子回家吧!”
明昊玥一边帮凌氏拍打雪靴上的冰粒,一边怒道:“娘,你说的是什么话?”她手里的琉璃灯笼还在发光,照出外面大雪纷飞,二人只在这屋檐下停了一会,原先走过来的脚印便被大雪覆盖了痕迹,明昊玥望着茫茫雪景,又道:“雪下得这样大,明日父亲起来,一定找不到我们的踪迹。只要在天亮之前赶到城门混出去,我们就安全了!”
她想了一想,又恨恨地道:“只可惜事出突然,我来不及准备。不然的话,我们备了马车,就能够早些离开!若是此时有去外城取水的马车经过,能够顺路载我们一程就好了!”
她话音方落,前面便有得得的马蹄声传来,母女二人停下说话,不一会,便看到提着风灯的车夫,缓缓驰马走来。秋香色的暖帘上绣着大朵红色的曼珠沙华,如火盛开,给这严寒的冬夜添了几分暖意。
明昊玥瞪着那围得密不透风的轿门,车夫穿得十分厚暖,头上戴了皮帽,意态悠闲地从母女二人身边慢慢走过,有名贵的香气飘散在空中,同时一个清朗优雅的男子声音说道:“煮雪,慢慢走,这样大雪,小心路滑!”
即使在风雪之中,这男声仍是不紧不慢地徐徐道来,语气超然,仿佛很欣赏这样大雪似的。明昊玥看着那大朵的曼珠沙华在风雪里妖娆盛放,心想:“真是富贵闲情啊!我们母女又冷又饿,他们却可以在这样暖和的车子里,寻欢作乐回来,还可以慢慢赏雪!”
一阵大风刮来,凌氏那把油伞来不及收起,骨碌碌地翻转着朝马车前方滚去,明昊玥“呀”了一声,便要去追,风大得紧,眼见那把油伞滚到了马车面前,就要被马踏坏,明昊玥大叫了一声:“哎呀,我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