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炎城内喜悦弥漫,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莫濯被少年、谋士与五位将军架着扛回涅炎城。只是这怎么看都像是土皇帝回皇城,让人总有过个几天就国都陷落之感。
回城途中,将士们笑着冲了过来,把八人拥在中央,浩浩荡荡地踏入涅炎城。
“身居高位”的莫濯心中惬意借眼角余光四处张望时,看到了一个拿着破剑的小将脸色不佳,脸上皮笑肉不笑,跟着队伍笑着走了几步就悄然挤到了队伍的边缘,径直朝那双足湖泊去了。
这个小将看着有点眼熟,但莫濯想不出什么时候见到过这么一个小将。
莫濯又一次被安放在了城墙上的椅子上,不过这次,俯对城内万千百姓,看着他们脸上的欢喜,有一种救世主的骄傲萦绕他的心田,而非仅仅是虚荣。
他觉得自己担得起“城主”这个称号,毕竟自己救了整座涅炎城啊!
也就是在这时,莫濯忽然注意到在自己视野之界的右上角,有一串数字正在跳动着。那是:
“9。23:30:52”
“9。23:30:51”
“9。23:30:50”……
这是一个倒计时。
莫濯想起了在那空间里男人告诉他的“十天”。
“男人说,十天内到落鸦村,他帮我解决语言问题?”莫濯心中思索,“真的假的?”
可自己明明没有遇到语言问题呀?
心中隐隐有一个声音告诉莫濯男人绝不会骗他。
可能是因为男人长得帅吧……
莫濯发现自己突然变成外貌协会的人了,有点不大符合他的风格。
“城主……”这时,现实中有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莫濯的思索,又是那长得极威武的将军。
莫濯对这将军挺有好感,是他最早提醒自己四蛮王在,也是他与少数几个人在众人还未得知“莫濯城主失忆”时维持着秩序,也是他最早带领队伍出城……
这将军看起来挺会干事的。
“额,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么?”莫濯尴尬地说,反正大家也都知道“他失忆了”。
“我是熊战威,涅炎一军——熊军将军。”威武将军自我介绍道,却又摆了摆手,让身旁想跟着自我介绍的谋士把话咽下去,神色凝重地说:“钟师那里……”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勾起了涅炎城人心中的痛,有几人当即呜咽,小声地哭了起来。
其中有一人是那双槊将军,他哭得很悲,用衣袖遮住脸,一个劲地擦泪,露出的嘴角却又要作出“为什么我会哭”的口型。
少年这时候走上前来,拍了一下莫濯的肩膀,说:“我是刘群欣,城主。我现在这边再跟您确认一下:您确定自己失忆了么?”
“反正我确实不认识你们。”莫濯怀疑这少年居心不良,但没有证据,在这关头还问这个。
自己一直生活地球,之前压根没来过这里,怎么会认识他们,又怎么会有失忆之说呢?
“那便好了。”少年松了一口气,脸上笑容绽放,他转身对大家说:“之前钟师有单独找过我,说城主将来会失忆,这事大家都知道,而且也都知道城主失忆后将获得无敌之力。但钟师还跟我说了他渡劫的事,说他渡劫必定失败,但不会死,只是前往冥界去挑战那里的强者了。”少年在身体上摸索了几下,摸出一本很有现代感的硬皮笔记本,说:“然后钟师便交给了我他的日记本,说等城主失忆了替他转交给城主。而今,城主,交给您了。”他转身,双手递出笔记本。
莫濯接下,看着刘群欣。
事情原来还有变化……
钟师能渡过仙劫便好,不然我以后怎么办呀!
刘群欣再转身,对众人说:“我当时以为钟师是骗我的,以为他是因为没有把握成功渡劫所以来骗我。但如今,城主确实失忆了,也确实无敌了——虽然好像确实还没有钟师那么厉害,但也算是无敌了。我觉得钟师不是骗我的,他只是去冥界挑战那里的高手了。毕竟钟师老是说自己太强了,觅尽世间亦难寻到敌手。”他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在数落好友的不靠谱。
谋士接着刘群欣说:“对呀,钟师可是可以与已经渡劫成仙的仙人战成平手的,没道理说渡不过这仙劫。”他笑着把钟师仍活着的消息往下传去,传到百姓耳中。
“对呀!”双槊将军一拍大腿,泪眼朦胧中大笑起来:“我就知道无敌的钟师不会死,小小一个仙劫怎么可能打败他呢?”
“可问题来了。”刘群欣的表情峰回路转化为愁,他说,“钟师说不准告诉伟良哥他没死而只是去冥界的事。伟良哥虽然底子很牢,但天赋不足勤奋来凑,反而会走入歧途,一辈子也难走出钟师的阴影,就算有成仙之资也必将停留在涅转三涯境前,空望前途无路。”他说着,很不合年龄摇了摇头,叹了一句:“钟师太强了……”
大家深以为然地点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望向那徘徊在双足湖泊的小将,觉得不告诉他钟师还活着的消息实在是对他的一种伤害,但又不得不如此。
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走出自己的阴影,走出自己的羽翼,向更高远的世界进发。
更别说钟师还是整座涅炎城之师,不论是出于友情还是出于师恩,他们都不能告诉钟伟良钟师还活着的消息。那是对钟伟良的一种伤害。
这时,双槊将军并着另三位将军上前一步,用眼神朝谋士打了个招呼,肃然道:“城主还是先去看看钟师留给您的日记吧,城中之事就交给我们五将和六官吧。”
熊战威、谋士和从侧面走上来的五位智者模样的人并排站好,躬身抱拳,作请令状。
“嗯……好吧,那我就先溜啦。”莫濯晃了晃脑袋,撑着扶手站了起来,朝城楼上、城楼下的人挥手作别,转身欲走却不知走向何方,最后还是被刘群欣拉着走下了城门,朝来路而去。
城楼上,五将六官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去了,不过熊战威和一个手提小竹筒的智者留了下来,站在城楼上纵览大局。
熊战威朝智者走了几步,小声对智者说:“你觉得钟师还活着么?”
智者摇了摇头,望着城内外忙碌样,说:“群欣是骗我们的,毕竟他是我们看大的,一说谎就那副模样。我估计他是怕大家沉浸在悲伤中,失去斗志,没法在一个多月后的城战中守住自己的土地,被其他大城吞并瓜分。毕竟,我们涅炎可是一块巨大的美味蛋糕啊!以前有钟师和城主撑,而现在,钟师不在了,城主也失忆了,实力大幅降低。”他苦笑起来,“只是苦了群欣了,钟师走了,城主又不记得他了,他还要想办法骗过大家。他才十五岁呀……”
两人沉默。阳光下,城楼上投下两道影子。影子笔直,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弯曲了腰杆,矮了,无力了,沧桑了。
莫濯在城人的招呼声中被刘群欣带到了一座木楼前。木楼高十米,共三层,黄鹤楼造型,鸳鸯瓦铺就。
木楼前悬有一两颗红灯笼,分立于大门两侧,其下各坐有一尊石狮。
一副大户人家赶脚。
莫濯随刘群欣走了进去。刘群欣把门关上,合上门闩。
随着门闩的合上,一道波动自门扇处升腾起,顺着木楼的结构化作屏障笼盖了整个木楼,随后淡化隐去。
刘群欣转身对莫濯说:“其实钟师可能还是死了。因为钟师当时跟我讲的是渡劫必过,但有七成的概率死在去冥界的路上,唯有三成把握进入冥界。我骗了他们。”
“为什么?”莫濯问,“你连我都骗过去了。”
“因为城主你到底是失忆了,你还撑不起我们整个涅炎城。若大家知道钟师活下来的概率不过十分之三,涅炎城会乱的。那样的话,涅炎城会被其他城市吞并的。”刘群欣神色有点紧张,几乎是喘着说完这话的,显然他心里极不平静。
“那这日记?”莫濯抬起日记本晃了晃。
“日记是真的,钟师当时把日记交给我时还告诉我:‘若城主失忆了,让他要听那人的话。’”刘群欣说完便轻松了许多,转身又要出去,说:“钟师说这日记只能你看,所以我没敢看。我去修炼了,也早日给咱涅炎分点儿压力吧。”他把门闩抬起,屏幕显现又消散,他走了出去,顺带将门掩上。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莫濯一个人了。
这第一层很空,只在靠后墙壁的位置放有一把椅子。
莫濯走到椅子前,坐下,看着这钟师留给他的笔记本。不知道这只有“一面之缘”的钟师会在日记里记下什么,要托刘群欣交给他。
应该会有一些关于他“失忆”之前,也就是那真正的涅炎城主的事情吧,让他更好熟悉这个世界。
笔记本封面是那种古木色,很有古风味,看起来质量很好,极有观赏价值,很适合收藏。
封面的中央纹有“涅炎”两字,是介于楷书与行书的字体风格,有些好看。
翻开第一页,左半页即封面的反面留有黑笔“日记本”三字。
右半页即正文处没有空出一页,是标准的笔记本格子形式,没有格式日期。写有:
“新道魂53820年,即蒲风234年3月3日
今天,城主告诉我,我得开始为未来做准备了。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能过去的就能过去,过不去的就过不去。
但他老在担心涅炎没了我,在那末日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可他老是忘了他自己,虽然他每五年都要整那么一会,但他整体来说还是靠谱的。
为什么他就不能相信他自己都常表示羡慕的那个真正的主角呢?
为什么就要靠我呢?
不过还得听他的话,写个日记交给那位新人,好让他更从容些应对未来吧——毕竟我们的城主大人正站在我身旁督促我写呢。
这就样。
如果新人看到了这个,我这边跟你打个招呼:
城主你好,我是钟建凯,涅炎城可就交给你咯。”
末尾有涂鸦,看不真切,但不明觉厉,像是一把重剑,但又像是一堆剑,还像一座小屋。
莫濯翻开了第二页:
“新道魂53820年,即蒲风234年4月3日
我实在是懒得写。
不过有件事确实值得记录一下,那就是我去冥界的把握有半成了,等到有一成把握我可等不了了。
待在这一抬头就碰顶的苍穹界,实在是令人头疼,而且也实在没有挑战性。
但伟良走不出来。他连我的阴影都走不出来,谈何走出苍穹界呢?
这样一想,或许,去冥界反而能给伟良一个机会,让他走出我的阴影吧,这样也算对得起静雯了。那我就更有理由去搏一把了,不单单为自己搏,也为伟良空出一个位置。
希望伟良能够走出来。
就是有些舍不得,但,总得给羽翼将丰的雏鹰一个展翅高飞的机会呀!即使那样的话,我可能只能看着他在那条与我不同的路上渐行渐远……我为他骄傲。”
……
“新道魂53825年,即蒲风239年4月23日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写日记了。
今天和城主一同把江叔绑回涅炎,充当涅炎城的底牌,也给江叔一个渡过末日的机会。
还没说江叔是谁呢,江叔是一头神境的蛟龙,在我七岁一次溺水时救了我,也是江叔教我怎么修炼的。挺感谢江叔的。
不过江叔的脾气很犟,认死理,认为自己是被绑来的,不可能为涅炎出手,甚至连伟良他也看不上眼。但有他在,神境的人就不会对涅炎出手,剩下的,我相信身为主角的你肯定是可以搞定的。
很抱歉,欺骗了群欣和城主,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把握能进入冥界。冥界太强了,遗世而独立,我甚至问过亚皇冥界的踪迹,但他也不知道。
或许,只有死了才能进入冥界吧,那我便死上一会吧。
只是,根据我新获得的关于冥界的传说,我可能只有百分之一不到的可能可以进入冥界,甚至,冥界有可能就只是一个传说。
但我就是想搏一把。
说实话,我其实挺尊敬亚皇的,也挺看不起亚皇的,但能怎么办,偏偏他的做法又是对的……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