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灯停了，停在泥泞的山路上。
雨停，雷歇，风渐冷。
一老一少已不能前行，路本在脚下，此时却无法前行。
前面已无路？一堆如小山隆起的骨头堵在路中央，那是白骨，人类的骨头！
这些骨头很散，非常散！仿佛是有人把人体整骨一一拆下来似的，头颅骨、椎骨、肋骨甚至连脚趾骨都是零散的。
人死了，留下了骨骸，骨骸是这人曾经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凭证，无论如何，生者对逝者的骨头应该有敬畏之心，可如今这么多的零零散散的骨头叠放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岂不是让逝者无法安息？
想避开走，无奈下山的路只有这么一条，况且刚下过雨，到处湿漉漉的！最重要的是欧阳富贵，经过刚才一番战斗已筋疲力尽。
突然，骨山动了，从里面钻出了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怪人。
之所以说他怪，是因为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整个人就像装在套子里一样，连眼睛也都没露出来。
老人并没有吃惊，今晚本就是个不平常的夜，不平常的夜必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太平静反而令人不安。
他只静静地盯着怪人的一举一动，老人没动，身边的秦文才不敢动。
意料之中的事，又怎会太吃惊？就像有人花钱看耍蛇者亲吻蛇头表演，往往不会太吃惊。
怪人很忙，背对着他们自顾自地忙着摆弄骨头。
暗夜并没有给怪人带来多少困扰，他速度很快，一具具人的骨骸被他一一拼了出来，都是小孩的。
整整有八十一具，完整的八十一具人体骨骸。
欧阳富贵看着看着心里倒吸了一口气，他自然是摆弄骨头的行家里手，但在短短的半刻钟内把这些骨头复位还原，他自问还做不到，何况是在这么黑的夜晚里。
这个人的眼力神好的很，至少比普通人好的多！欧阳富贵很想看看他的眼睛到底有多大多亮？
这时，怪人转过身把帽子脱下，蒙面巾扯下，又用随身点起了一个风灯，原来他也带着风灯。
风灯亮起，照亮了怪人的脸。这是一张枯老憔悴的脸，眼确实很大，只是里面的眼珠子灰白灰白的，已失生机。
怪人是个瞎子？可他怎么能把骨头拼好，还拼的如此快！
怪人突然道：〝来者可是欧阳敛骨师？〞
欧阳富贵很惊讶，他想不到这瞎子怎会知道来的是他。
〝大师难道不认得我了？〞
欧阳富贵失声道：〝我怎么会认得你？〞
〝你再用心看，一定会认出来的！〞
怪人转过头，用手把竖起来的领子放下来，后脖间有一块巴掌大的红色胎记显露了出来。
欧阳富贵一见，就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的确认得这个人。
这个弄骨的瞎子，竟是自己的师弟东方无亏，一个已死了二十七年的人。
东方无亏笑了：〝我知道你一定认得我的！〞他的笑容令人发冷：〝他总算让我活了下来，活着见你。〞
欧阳富贵已猜出他说的〝他〞是就是师叔无为子，也知道无为子救东方无亏的目的。
师傅与师叔当年因为一个女人，翻脸成仇。
无为子利用师傅最疼爱的小弟子东方无亏在师傅的食物里下毒，企图毒杀师傅，不料却毒死了师娘……
无为子是兰花楼楼主？
东方无亏忽又大笑道：〝师傅如果在地下知道我还活着，不知道他会不会爬出来，再让我死一次！〞
〝住口！你不配做他的徒弟，想当初师傅对你那么好，你却背叛了他，背叛了师门。〞
〝我没有背叛他，也没有背叛师门！〞东方无亏嘶声道，〝你想想我背叛师门能得到什么好处？〞
欧阳富贵闻言一怔，他当初也觉得凶手不是小师弟，师傅的饭是小师弟亲自端过去的，如果师傅死了，那么最大嫌疑自然也是他，小师弟会有那么蠢？
〝可你为什么承认是自己下毒的呢？〞欧阳很不解。
〝因为我要维护一个人！〞
〝谁？〞
〝这个恕我不能说。〞
是怎样的一个人，值得小师弟用生命去维护，欧阳富贵想不通，想不通干脆不想了，望着他的瞎眼，淡淡地问道：〝是无为子弄瞎你的眼？〞
〝不，是我自己！〞
欧阳富贵更震惊了，颤声道：〝你自己？为什么？〞
〝因为我要打败你！〞
〝打败我？〞欧阳富贵更疑惑了。
〝你没听错！其实每块死人骨都有特定的语言，只能用心去听，而不是用眼睛！〞东方无亏不无得意道：〝当我的敛骨术遇到瓶颈时，我悟到了这个道理，没有了眼睛，心眼才会更亮。〞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来问你：我现在不是可以把死人骨骸排的比你快比你好？〞
这一点欧阳富贵没有否认，也不能否认。
可欧阳富贵还是不明白小师弟的意图，即使敛骨术比自己好，又能咋样？这只是基本功而已，最重要的是如何抵卸阴气和鬼怪。
东方无亏继续说道：〝我们身为敛骨师，摸透了死人骨，自然对活人骨也是熟悉无比，你是不是也摸了你身边那位小兄弟的骨头？〞
这一点，欧阳富贵也不否认，无法否认。
东方无亏又接着道：〝你全力救他就是因为你通过他的骨息，知道他是一位百年不遇的敛骨奇才！〞
〝你胡说！〞
〝胡说？要不放着那么多流浪儿不救，偏偏要救他？〞
〝你暗中监视我？〞
〝监视？你不知道我已经瞎了吗？〞
〝那你怎么知道我已摸了那些流浪儿的骨头？〞
〝因为我也摸了他们的骨头，只不过我摸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是骨头了！〞
欧阳富贵现在知道，眼前八十一具骨骸为什么都是小孩的了。
〝没错！这些都是流浪到小镇的孩子，他们被确定为牺牲后，先是被放干了血祭神，再被十九鬼偷烤了吃，这些骨头还是我为他们收敛的。〞
现在欧阳富贵又知道这些骨头为什么这么散这么碎了。但还是不明白小师弟为什么跟自己扯这些。
〝我虽然同情他们，却无力救他们！〞欧阳富贵道：〝再说，人又不是我杀的，与我何干？你要是没什么事，别耽搁我赶路。〞
〝你难道忘了师门的规矩？〞
〝什么规矩？〞
〝如果两个人同时看中一个接班苗子，必须比一比谁的道行更高！〞
〝你是说……〞
〝没错，我也想收徒，偏偏又看中你身边那个小孩！〞
秦文才吓得躲在欧阳富贵后面，做瞎子的徒弟，自己岂不也要被挖了眼睛？
欧阳富贵冷笑道：〝横竖你是想与我斗法？〞
〝正是！〞
〝那么亮出你的桃木剑来！〞
〝不用，剑在我心中！〞东方无亏虚空一划，五十七具骨骸“刷”一下全立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