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搬家了，在婚后不到一年的日子里，这已经是第三次。
好在家什不多，好在已经很熟悉搬家要领，好在先生是大学教师，在几个学生的帮助下，居然半天便又安好了一个家。
只是，这半天之前的那段日子太漫长了。
我非常羡慕燕子。因为它们比人更易拥有一个理想的巢：小巧、温暖、安全、完全属于它自已。来生，我愿做一只燕子。
但此生为人，尤其是城市人，我别无选择。怀着一份对新生活的美好憧憬，我们尽可能地装饰这间小屋，让它显得宽敞一些，明亮一些，雅致一些。
但它太小了，12平方米不到的空间内，摆下不多的家俱、家电、几件装饰品后，留给我们的只有一张床了。为了这个“家”的温馨与美丽，我们可谓用心良苦，却总让人感到螺丝壳里做道场的窘迫、无奈。
它太挤了，一步之遥的对门，便是另一对夫妇的新房。不同的朋友与生活习惯、不同的欢乐与烦忧，都能很直接地感染彼此。在这里，几乎容不下什么隐私。
它阴暗，朝北，一年四季触摸不到阳光的指甲尖，让人的心都快要长出霉来。
它嘈杂，四对夫妻、两个单身汉，所有的生活细节都被容纳在同一扇大门的5扇不同的小门后，使人感叹生活质量是一个多么奢侈的字眼！
它压抑，只能装下两个人的快乐，却容纳不了两个人的烦恼。在婚后互相适应的那段时间里，多数的不快都与这小小的窝有关。于是，只有逃避，在学校的操场与林荫道上寻找清风明月，学会心平气和……
在这里很少能感受到居家过日子的悠闲与适意，总觉得自已仿佛是在火车卧铺上进行长途旅行，一天又一天，得过且过。
终于，旅行结束，我将离去。
但是，我却恋恋不舍起来，在摘下床头的结婚照时，在环视这一门一窗时。毕竟，这是我们像燕子一般一点一点经营而成的第一个家。这里也有过幸福、温馨的回忆，犹如贫瘠山野上盛开的鲜花，那些美好时光因稀少与得之不易，让我弥觉珍贵，倍感心动。
记忆中的另一间小屋更不堪回首。那是一栋老旧的平房，封闭、笨拙、布满灰尘，被戏称为这座大学的克里姆林宫，又因在一条摆满煤气灶及锅、碗、瓢、盆、自行车的走道两旁门对门地共住了30户人家，俗称“三十家”。
在这个散发着浓郁平民生活气息的地方，我们没住几天，但却留下了鲜明的痕迹。先生为了将这间房子收拾得像个样子，买纸糊天花板，买涂料、油漆刷墙壁及地板、门窗。在这里，他开始了一个有家室男人的艰苦而又无法推卸的操劳奔波。
由于种种原因，最终，我们没有住这间房子。我们像建筑工地上的泥瓦匠一样，在一切装饰完毕之后，离开了它。并且，同时要搬走那些已搬进去的薪新而笨重的家俱。
当时，除了对那在先生手下变得雪白、亮丽的墙壁和天花板有些惋惜外，我并不留恋这里什么。因为，我总忘不了过道里旷日持久的垃圾，以及某一天晚上，在床上听到的隔壁传来的鼾声。
新家不新，但是独门独户，25个平米，有单独的厨房和一个采光极好的阳台。并且，似乎是对老公曾付出的劳动的补偿，前任房主为我们留下四堵有着纯净、柔和淡绿色的墙壁。在走进这屋子的那一刻，我双手合十，在心底虔诚祈祷：上帝啊，我已满足，让我能在这里安适、宁静地生活！
可是，身边却传来一个剌耳的声音，如屠刀下的猪临死前的嚎叫。只是这声音没有恐惧和挣扎，只是肆无忌惮地剌破长空，不屈不挠地剌激你的听觉神经。
原来，新家的后边是一个建筑工地——正在修建中的桂子山庄！
那里原是一片葱郁的树林、鸟的乐园。如今，这里已看不到一丝绿，听不到一声鸟鸣。取而代之的，是黄赭的泥地、凌乱的车辙、低矮的工棚以及正在一天天增高的楼房和那些在起重机下、脚手架上忙碌的工人。
那剌耳声来自电焊枪、电锯下的朵朵钢花及木屑飞溅处，同时，搅拌机在沉重地喘息声中吐出一桶桶的混凝土。
于是，一片钢筋水泥的丛林生长了出来。并且，它们有着美丽的名字：佳丽广场、虹景花园……于是，房价也一天天地上涨；于是，便想起了那首歌：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找不到我的家，在人来人往的拥挤街头，浪迹天涯。我身上背着重重的壳，努力往上爬，却永永远远赶不上，飞涨的房价……
于是，我明白了杜甫的伟大，明白了他何以被尊为“诗圣”而居李白之前，居古往今来一切诗人之首。因为那一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于是，我更强烈了心底的那份愿望——来生做一只燕子！
武汉女人，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她们既泼辣又温柔，既粗糙又精细，既时尚也质朴，既安于现状又心存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