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纪念八一建军节晚会上，报幕人清脆而响亮地说：“下一个节目，江西兴国山歌——演唱者……”报幕人的声音被雷鸣般的掌声淹没。
2.观众们热烈地鼓掌。头发斑白的王杰将军一面鼓掌，一面掉头对邻座的军官说：“江西的民歌，我现在还记得一两首……”
3.舞台上，打扮成村姑模样的女演员在放声歌唱：“哎呀来！炮火声来战号声，唱支山歌你们听，快与敌人决死战，红军哥——”
4.王杰将军带上眼镜，凝神看着台上的演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歌声将他的思绪带到了二十二年前……
5.一支红军队伍正在急行军。战士王杰身穿军装，头戴八角帽，身背斗笠，在行列中默默而急促地向前走着。
6.“爸爸！爸爸！”王杰一回头，看见路边的竹桥上，妻子李玉梅背着女儿小妞跑了过来，路边还有一些来送别亲人的群众，也在往这边走来。
7.小妞看见爸爸，十分高兴，像个小燕子似的从李玉梅的背上飞扑到王杰的怀里，双手搂着爸爸的脖子不撒手。
8.在急促行进的队伍旁边，王杰抱着小妞与妻子并肩走着。王杰说：“玉梅，部队在急行军，我不能多停留。”
9.玉梅从腋下取出一双新鞋交给丈夫，用探寻的目光问道：“听说你们这次要走得很远？”没等王杰回答，又说：“还听人说，你们这次一走，得三年五年才能回来。”
10.王杰关切而温存地问道：“怎么？你哭了？”玉梅从王杰手里接过小妞，抬起泪眼说：“没有，我是想心里有个底，也好把家安排一下。”
11.王杰心情沉重地说：“我真的不知道……玉梅，你是个党员，千万要记住不管困难到什么地步，也要坚持革命斗争。”说着，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布包，将两块雪亮的银洋递给玉梅。
12.玉梅得知这是三年前王杰参军时自己给他的，心里涌起一股热浪：“你这人，三年了，你还放着……不，你留着路上用……”王杰没有说话，拿起玉梅的手，把银洋放在她的手心里。
13.兴国山歌唱完了，台上演员在向观众谢幕。王杰的思绪也从二十二年前回到现实中，然而心情却平静不下来，于是他站起身，向剧场后台走去。
14.王杰走上后台，在“观众止步”的牌子前停了下来。见没有演员出来，他就坐在剧场休息室的一张沙发上，眼睛看着通向后台的那扇门。
15.通向后台的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三四个打扮得像花朵一样鲜艳的年轻女演员，走在最后的就是演唱兴国山歌的那个姑娘，现在她已经换上了军装。
16.王杰一时惊异地愣住了，他站起身，向女演员走来，问道：“小同志，兴国山歌是你唱的吗？”姑娘看着向她走来的王杰，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是啊，首长！”
17.王杰来到她身旁，盯着她问：“你是江西兴国县的吗？”姑娘说：“不，首长，我是瑞金的。”“我也是瑞金的！”姑娘顿时高兴地说：“那我们是老乡啦！”姑娘又问：“首长，你是哪个乡的？”
18.“二区桃花乡！”姑娘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哎呀！多好啊，一个乡的！”紧接着又问：“首长，你认识王杰吗？”王杰瞪大眼睛，急切地反问：“王杰？是你什么人？”
19.“他是我爸爸！”姑娘看到王杰的表情，有些诧异。“你爸爸……”王杰激动地抓住姑娘的胳膊：“你——你是小妞吧？”
20.王杰热泪盈眶，嘴唇颤抖着，轻声地叫着：“小妞！小妞！”姑娘顿时明白了，眼前的这位将军就是自己的爸爸，她一头扑进王杰的怀里叫着：“爸爸！爸爸！”
21.王杰让小妞坐到沙发上，自己也跟着坐下。他望着离别二十二年的女儿，心里又是喜悦，又是感慨。沉默片刻，王杰问道：“小妞，妈妈呢？”
22.小妞一时没有回答，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王杰，然后又低下头去。一会儿，小妞慢慢地抬起头来，说：“妈妈，妈妈……”呜咽着向王杰讲述二十二年前那个狂风怒吼的夜晚……
23.那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夜晚，周围是荷枪实弹的白匪兵。“妈妈，妈妈……”五岁的小妞用两只小胳膊死命抱住妈妈的腿，大声哭叫着。
24.李玉梅被反绑着，几个白匪兵推搡着她向前走。一位老太太上前抱起孩子，小妞在老人怀里哭叫着。
25.敌人的刺刀架在李玉梅的脖子上，她回头看着女儿，心如刀绞一般，大声地叫着：“小妞！小妞！我的好孩子——”
26.乌云在头顶上翻滚，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大队的白匪兵押着李玉梅等七人朝村口的坟场走去。
27.敌人让他们在村支部书记面前走过，村支书看后难过地低下头。白匪军的孙主任侧目注意着村支书脸上的反映，冷笑着说：“支部书记同志，你能不能帮我看一看你们支部里的人都到齐了没有……”
28.在一座古坟边上，叛徒马家辉和他的妻子桂英蜷缩在角落里，看着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八个共产党员。白匪军孙主任用皮靴踢了踢马家辉：“是这八个吗？”马家辉卑恭地答道：“是的。”
29.在另一座阴森森的古坟前边，八个被捕者排成一行，昂首站在那里。凄厉的北风狂吼着，风中隐约听到小妞的哭叫声：“妈妈！妈妈——”
30.白匪军孙主任走到一个高岗上，举起戴着白手套的手，看着机枪射手。然后，手猛地向下一挥。
31.这时，村支部书记高喊起来：“拥护苏维埃！”其他人也都跟着高喊：“共产党万岁！”“武装拥护苏维埃！”
32.白匪军的机枪射手不敢正视前面的八个人，他闭上眼睛，心惊胆战地扣动了机枪扳机。
33.机枪响了，枪口喷出罪恶的火舌。桃花乡的八个共产党员在口号声和机枪扫射声中先后倒了下去。
34.北风吼得更凶了，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狂风又卷起地上的草木残叶抛向夜空，好像是要人们记住这腥风血雨的漆黑夜晚。
35.古坟下边，玉梅慢慢地苏醒了，她睁开眼睛，用力支起身子。这时，似乎听见一阵轻微而痛苦的呻吟声，她向呻吟传来的方向爬去。
36.呻吟声是村支书发出的。玉梅爬到他身边，抱起他低声喊着：“大伯！大伯！”村支书听见喊声，睁开眼睛，认出了玉梅，断断续续地说：“告诉党……有叛徒！”又告诉玉梅到武阳镇杂货铺找区委书记老马联系。
37.说完，村支书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玉梅低声呜咽着，慢慢将支书放下，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村支书的脸上。
38.在武阳镇孙主任的厅堂里，烟雾腾腾，桌上杯盘狼藉，白匪兵们正在聚餐。孙主任端着酒杯和马家辉说着什么。
39.马家辉的妻子桂英一个人失神地坐在厅堂的一个角落，孙主任见了，问马家辉：“你太太怎么啦？”马家辉窘迫不安地说：“她大概是喝醉了，刚才我硬灌了她两杯。”
40.白匪军孙主任叫马家辉跟他来到楼上的办公室，他站在地图前，问马家辉：“游击队在东山的什么地方活动？”
41.马家辉指着地图说：“在这一带活动。”又说：“我曾在东山打过游击，要是让游击队三个月吃不上粮食和咸盐，那就不剿自灭了。”
42.这时，一个白匪军军官手里拿着一封信进来报告说：“孙主任，二区连保主任报告，桃花乡有一个女共产党员的尸首失踪了。”马家辉的神情马上恐慌起来。孙主任说：“必须把尸首追回来。”
43.东山的密林深处，红军游击队队员们在搭建草屋。交通员小程从山下回来，急忙找到了魏政委。
44.魏政委着急地问：“小程，山下的情况怎么样？”“坏得很，敌人来了个大镇压，党组织都垮了，昨天桃花乡的党员全都被杀害了，只有二区的老马同志还在武阳镇杂货铺里。”魏政委沉思了片刻，说：“想办法跟他取得联系。”
45.玉梅趁着夜色回到村里，找到了女儿小妞，急忙借了一只船，背起小妞，连夜去她二姐住的村子八角坳。
46.漆黑的夜色里，大地死一般沉寂，各个村落都是一片浩劫后的凄凉景象。八角坳村口，一颗巨大的榕树上，吊着五个尸体。
47.李玉梅背着小妞，来到村口。她望着树上吊着的尸体，知道这是八角坳的共产党员被杀害了，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上了眼眶。
48.她摸黑来到二姐家的大门前，扭头向左右看了一下，急促地敲门。里面没有动静，玉梅又从墙豁口处来到后门，敲了起来。
49.后门张开了一条缝，二姐见是玉梅，又吃惊又害怕。她从门缝里探出身来，一把将玉梅和小妞拉进门去。
50.二姐急忙回身把门关好，和玉梅走进屋里。二姐的儿子土生见三姨来了，也从床上爬起来。玉梅说：“二姐，我现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要在你家里住下。”二姐说：“就住在二姐家吧，可你哪儿也不准去！”
51.玉梅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党证，把两块雪亮的银洋夹在里面，然后塞进阁楼的墙缝里，外面又用一顶破斗笠盖上。
52.天亮了，玉梅从阁楼上下来，对小妞说：“你跟哥哥玩，妈妈一会儿就回来。”她这是要去武阳镇找党组织。
53.走到村口，玉梅看见回娘家的秀英挑着一担水从河边走来，她急忙迎上前去叫着：“秀英！”秀英装作没听见，冷着脸从玉梅身边走了过去。玉梅有些纳闷，但也只好转身走了。
54.玉梅来到武阳镇城门下，一个站岗的白匪兵拦住她。玉梅打开包袱，让白匪兵检查。白匪兵见没有什么油水，就放玉梅进了城。
55.武阳镇街面冷落，行人稀少。玉梅来到一家杂货铺门前，左右看了一下，便推开铺子的门板，迅速地走了进去。
56.杂乱的铺子里不见一个人影，货架和柜台上空空荡荡，到处是蛛网灰尘。玉梅打量着四周，摸索着来到铺子的后院，这时她看见穿长袍的马家辉从屋里走了出来。
57.马家辉一回头也看见了玉梅，他大吃一惊，随即又镇静下来，叫了一声：“玉梅！”立即走了过来。
58.玉梅十分高兴，奔到马家辉的跟前，热情地大声喊着：“老马同志！”说完就紧紧抓住马家辉的胳膊。
59.马家辉把玉梅让到屋里，给她倒了一碗水。玉梅对他说：“老马同志，支书临死的时候，要我向党报告有叛徒！”马家辉的脸微微痉挛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平静，转过脸问道：“知道是谁吗？”玉梅摇了摇头。
60.这时桂英出现在门口，她蓬头散发，面容枯槁，看见玉梅，嘴动了两下，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用那双呆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玉梅。
61.玉梅惊异地看着桂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的问：“桂英！你怎么啦？”桂英喊了一声：“玉梅！”说完就紧抱着玉梅，“呜呜”地哭起来了。
62.马家辉急忙过来想把桂英拉走，突然桂英挣脱开来，对玉梅大声喊着：“快走，玉梅，他叛变了，我也叛变了！”又说：“他向敌人交出了全区的党员名单……”说着，就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63.玉梅怒视着马家辉，大声斥责：“马家辉，你给我们上过党课，你自己说过叛徒是革命最可恨的敌人，你忘记了，我可没有忘记！”她挺了挺胸，无所畏惧地说：“你说吧，你准备把我怎么样？”
64.马家辉插上门闩，坐到桌子旁边，冷笑着说：“好，既然摊开了，那我就明白告诉你，你走不了啦！”
65.玉梅朝马家辉扑过去，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转身跑到门边，想夺门而走。马家辉跟过来，玉梅和他厮打在一起。
66.桂英从马家辉身后奔过来，一把抱住马家辉，冲着玉梅大声喊：“快走！快走！”玉梅迟疑了一下，急忙拉开门闩，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67.马家辉用力推开桂英，也奔到门口，桂英一下子扑倒在马家辉脚边，紧紧地抱住他的一条腿，马家辉从腰里掏出手枪，朝桂英开了两枪。
68.玉梅跑出杂货铺的后院，趁着夜色沿着小巷朝城外奔去。她看见马家辉在后面紧紧追赶，急忙钻进一个破草棚后面的草丛里。
69.马家辉把长袍掖在裤腰上，拿着枪追了上来，在这个破草棚跟前，不见了玉梅的踪影，他举枪四下察看。
70.远处，玉梅从草丛里钻出来，沿着田间的小路狂奔而去，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71.在白匪军孙主任的卧室里，孙主任斥责马家辉：“这个女人要是和东山游击队联系上，你就完全暴露了。”马家辉惶恐地说：“我——我太疏忽了……”
72.马家辉又说：“要在东山加紧盘查，决不能让这个女人上东山！”孙主任点了点头，问马家辉：“这个女人住在哪儿？”这时，一阵电闪雷鸣打断了他们的话。
73.瓢泼大雨“哗哗”地下起来了。玉梅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后边没有人追赶，她这才跑回二姐家。
74.玉梅无力地坐在床边，脱下淋湿的外衣拧着水。二姐走过来，关切地看着她。玉梅抬起头说：“二姐，你给我准备点儿干粮，我想连夜上东山……”
75.二姐没有说话，转身出门，回身把门扣扣上，又从门楣上取下一把锁，“喀嚓”一声把门锁上了。玉梅跑到门边，着急地喊：“二姐！二姐！”
76.深夜，东山游击队的宿营地，战士们都睡熟了。魏政委一边编着草鞋，一边想着小程这次带回来的消息。
77.他又把二区马家辉的信取出来看着，只见信上写着：“魏政委：大批粮食和盐，于明日晚运到西山坳，需全体游击队出动搬运。马家辉十月二十六日。”
78.魏政委一边看信，一边自言自语道：“真奇怪，马家辉明明知道西山坳地形不好，为什么一定要叫我们的队伍过去呢？”
79.魏政委叫醒小程，对他说：“你再跟马家辉同志联系一下，告诉他西山坳地形对我们不利，让他把粮食和盐送到东王庄。”小程爬起来要走，魏政委关切地说：“睡吧，天亮了再走！”
80.玉梅被二姐锁在屋子里，心里十分着急。她见二姐出去了，就把土生叫过来，求土生把门打开，并陪她到秀英姑姑家去一趟。
81.雨还在下着，玉梅和土生来到秀英家门前。玉梅举手敲门，屋里的灯光突然熄灭了。玉梅低声喊道：“秀英！秀英！”
82.“啪”的一声，墙角边上的木窗打开了。雨幕中，秀英冷冷地问道：“你来干什么？”玉梅说：“我马上到东山去，想找你做个伴……”“我不去！”说完，秀英“啪”的一声放下了木窗上的挡板。
83.玉梅一愣，对着窗户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只好跟土生转身走了。身后的屋里，秀英对他爷爷说：“桃花乡支部的同志都牺牲了，她为什么还活着？”
84.玉梅回到二姐家，二姐又把她锁进屋里。她和衣躺在床上，心里想着怎么能尽快把马家辉叛变的事告诉游击队，急得她一夜也没睡着。
85.第二天清晨，二姐来给她送饭。趁这个工夫，玉梅“哗”地一把拉开门，对二姐说：“二姐，你妹妹是个党员，离开了党就像丢了魂似的。我有要紧的事去报告给党，一刻也不能耽误！”
86.二姐心软下来，哀求道：“你就不能避过这一阵风头吗？听说山上都是白匪兵……”见玉梅坚决要走，二姐只好帮她化妆，并为她准备了一个干粮包。
87.玉梅挎着个包袱，急匆匆地走出村。刚走到一座桥上，听见后面有马蹄声，她急忙躲到桥下。只见一队白匪骑兵疾驰而过。
88.玉梅往远处一看，山脚下的路口上，白匪兵在盘查着过往的行人，秀英也站在等待盘查的行列里。白匪兵拽下一个妇女的假发髻，把这个妇女抓了起来。
89.玉梅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河湾绕到山后，爬过了好几道山梁，钻进了密密的树林里，朝大山深处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