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西园眉头微蹙，显然心里正在担忧着什么。他手里正拽着份折子，那是刚刚有人偷偷递给他，希望他呈给皇上的。
他心里有些犹豫，皇上这几天心情不好，再拿这件事去烦他，不知是否会让皇上的心情更加恶劣。勿勿走到勤德殿，皇上却不在里面，问过宫里的太监，才知道皇上今早下了朝后便去了练功房。窦西园心里一跳，眉头锁得更紧了。
到了练功房，不出所料的宫女太监都被赶得远离功房，侍卫将功房围成一个圈，皆是背向而立，也站得远远的。守在门口的太监小川公公，正急得不停地转圈子，猛抬头看到窦西园来，脸上顿时浮现出如遇救星的表情。
窦西园虽只是六品侍卫，但他更是皇上的伴读，从小与皇上一起长大，与皇上的情份非同一般，宫里头的人都知道，少年天子最亲近信任的人，非窦家三公子莫属。所以看到窦西园走近，没有人去拦他，随侍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小川子，一甩拂尘快步迎了上去。
“小川子，皇上是怎么了？早朝发生了什么事？”
“三公子，你可来了，皇上正在里头生气呢，谁也不让进去。奴才听到里头响声大的吓人，跟了皇上这么久，可没见皇上生过这么大的气，你快进去劝劝吧。”
窦西园脚步一顿，双眉微挑，回首望他，“是谁惹了皇上？”
小川子低着脑袋向四周望了一圈，虽然这里离他们最近的卫士也有十步距离，他还是凑到窦西园的耳边压低了嗓子说道：“今日早朝辅国公凑请罢了右卫中郞将林庆，让柯育东担任，皇上下朝后就直奔这儿来了。”
“前些天才占了吏部员外郎，现在又要抢中郎将的位置，这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点。”窦西园哼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看，当望向那扇紧闭着的门时，眼中更是浮现一缕忧色。
小川子也是满心忧虑，“三公子，皇上进去好一会儿了，你去劝劝吧。”
窦西园捏了捏手里的折子，目光一凝，抬腿迈上台阶。身后的小川子望着他进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无声地一叹，恭谨地退后几步，低眉垂首，安静地待立。
窦西园一走近练功房的门，便听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这种声音他很熟悉，不知有多少次，当那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天子无法按自己的意志行事，而被大臣任意摆弄时，往往会来到这里对着沙袋发泄自己的怒气。只是，最近这些时间，这种举动越来越频繁了些。
推门进去，里边的兵器撒落了一地，离门最近的位置，一袭龙袍被弃置于地。而那个拳头雨点般落在沙袋上的少年，此刻嘴唇紧抿，额上浸出大颗汗滴，随着每一次猛烈地动作，汗水飞溅——不知是气得，还是动作过度的症状，少年的脸色显得苍白。
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打击后，少年最后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沙袋上，击得那沉重地沙袋飞成一条水平线。
穆殷一把抱住弹回的沙袋喘着粗气，他没有回头看，知道房里进来了人，也知道这个时候唯一会进来的人是谁。
窦西园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走上前几步，垂首恭声劝道：“皇上，辅国公向来霸道惯了，皇上不值得为他生气。他今日所做的一切，总有还回来的时候——皇上不是说了，暂时的退让，全是为了有朝一日一击必中！”
听到最后那句话时，穆殷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怔忡。他推开沙袋，随意一抹额上汗珠，脸上的神情已恢复到平日冷静的模样，望了身边这个从小随自己长大的伴读一眼，没有说话。向着茶几走去，端起桌上的茶壶灌了一大口，这才觉得压在心里的那口恶气消散了许多。抬手让窦西园一道坐下，眼睛平视前方，徐徐开口道：“柏梨棠的野心也不是今日才有的，几年前便在各部安插人手，现在染指军队也没有什么可奇怪。”
窦西园小心地看他一眼，看到皇上的表情一片平静，眼中并没有愤恨之意，眼神不由一黯，难道又是——
“朕愤怒的是，有人明明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却选择了袖手旁观，任其壮大！”穆殷握拳狠狠砸在了桌上，脸上的神情却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失望。
果然——窦西园微微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难道都以为朕年幼好欺？父皇在位时，曾说柏梨棠有治世之才，却非良臣，朕当时还小，不明白父皇话中的意思。直到这些年亲眼看到他一步步壮大自己的势力，在朝中树立威信。他是朕的姑丈，又是当朝相国，满朝文武大臣中，几乎无人能与之相抗！”说到这里，语气略为一顿，声音转为低沉，“有人可以，但是，却选择了袖手。”
窦西园看着不忍，于是转开话题，“皇上，林庆被免了中郎将之职，接下来该如何安排是好。”
穆殷看他一眼，沉声说道：“暂时调到左卫军中，另外，将右卫旅帅伍全文迁为校尉。”说到这里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冷笑，“柏梨棠不是想让他的儿子补黑衣之数吗？也好，那就让柏承元入了黑衣卫，暂领七品侍卫之职。”
黑衣卫是护卫皇宫的卫士，直接听令于皇上，最低阶的卫士也有八品之衔，窦西园自己就是六品黑衣卫侍卫。黑衣卫虽多由勋贵子弟组成，是一种荣耀的象征，但条件比寻常军士还要严刻，并非想进就能进的。以柏承元的条件，就算他是当今皇上的表哥，也是不能的。明知不符条件，皇上却还要答应柏梨棠，窦西园眉头微皱，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穆殷微笑地看向他，“西园，你忘了黑衣卫是由谁执掌的吗？”
“飞英将军。”窦西园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紧跟着，脸上露出有趣的笑容来。
“不错，正是飞英将军杨桃花。柏梨棠一门心思想将儿子塞进黑衣卫，我今天就如了他的愿。我倒要看看，那个京城第一纨绔，到了最看不起没本事只靠父辈耀武扬威的飞英将军手里，会闹出什么样有趣的事来。”穆殷说着淡淡一笑，显露出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深沉表情。
窦西园在心里长长一叹，也不知是该为柏承元可怜，还是该感慨柏梨棠那样一个精明的人，却看不到自己儿子的真实面貌，非要争那一线荣耀。
杨桃花，这是个有点艳俗的名字，然而在凰都里，尤其是众将士的眼中，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是一座令人敬佩叹服的高山。
谁都知道，杨桃花，乃是大夏唯一的女将军，受封子爵爵位，人称飞英将军。先时，随其夫守卫边塞卢城，其夫战死后以为夫报仇之名披挂上阵，击退敌军，守住了卢城，保城中数十万百姓安居乐业。其后五年，带领麾下将士，一路将侵犯敌人赶出百里，收复大夏失去三十年之久的土地，威名远播敌国。后奉诏回朝，任羽林将军，并领黑衣卫首领之衔。其人嫉恶如仇，性烈如火，最瞧不起靠祖辈余荫横行的王孙公子，如有人犯了她的规矩，不管是谁，一律军法处置，绝不轻饶！
柏梨棠的算盘打得好，却不知遇到飞英将军后会不会行得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