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兴河眉头微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不过现在他也没时间多想，与弟弟朝父亲走去，简单地说了一下这次的出行。与此同时，李半月站在众人之前，高举双手，喧哗声声慢慢平息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李半月缓缓开口——因为年幼，声音还有几分稚嫩，但语气与神态皆不似平常孩童样儿，或许因长期管理山寨发号施令，看起来有那么一股子众人皆伏的神气。
“我宣布，第二次虎啸寨全寨大会现在开始。各位，今日我召集大家来是有件关乎虎啸寨生死存亡的事跟大家商量。”此言一出，本来还有些杂音的场面顿时变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诧异地望着李半月。他们知道李半月虽是孩子，但从不会危言耸听，说些没章法的话，因此听了她这一说只觉惊诧莫名，倒没有人会想到是开玩笑。
“二丫头这是要——撂挑子不干了啊？”坐在最前排的李元德半张着嘴，心里想到的是李半月气还没消，从此不再理山寨事务了。在他心里，只有李半月不干了那才是寨子的危机。
唯有莫独低着头，喃喃低语：“半月这回可真夸张。”
李半月眼神肃穆地一一看过众人——只是她人有些矮，只能看到前排的人，于是虎啸寨的二小姐非常干净利落地踩在了板凳上——神色庄严地继续说道：
“池子里的鱼超过池子的容纳量时，鱼儿会因为缺少食物而死去；果园里的果树过于密集时，果树会因缺少阳光和养分而枯死。一家粮养不活两户人，一块山头供不下两座山神。大家都知道抢劫时抢七分留三分的道理，一次抢完了就没有下回了，顾得了眼前的厚利，长远下去就只有饿死的份……”
冷葛藤满脸迷惑地撞撞大儿子的胳膊，压低声音问：“大娃，二丫头到底在说什么呢？”
“爹，你先听着。”冷兴河也是一脸深思。
“虎啸寨立寨已有十年，从当初的几十号人到现在二百多人，几间茅屋到如今整栋整栋的木屋，那都是大伙儿的努力，是各位兄弟流血流汗，众姐妹辛勤劳作，这才有了今天所有人的安居乐业。可是——”李半月蓦地语气一变，万分痛恨地说道，“却有人要破坏我们现在这样的幸福生活，要让我们重新变得一无所有，回到最初的颠沛流离，大伙儿说，这人可恶不可恶？！”
“可恶！”群情激愤。
“可恨不可恨？”
“可恨！”
“混蛋不混蛋？”
“混蛋！”
“二小姐，那个混蛋是谁？你说出来，大伙儿饶不了他。”
李半月激愤的神色突然一收，表情有些古怪地信手一指，“就是他。”
众人顺着所指望去，还有人撸起了袖子正准备收拾二小姐说的那个混蛋，却突然间全都怔住，情势变化之快让好些个人没能调适过来，瞪圆了眼望着二小姐说的那个万恶的混蛋。
李元德本来听得眉开眼笑，虎啸寨有今天他这个大当家自然最是感到骄傲，当李半月那小小的手指指过来时他整个人都傻了。
“二小姐，你、你说的是大当家？”人群中有人小小声地问。
“没错！就是阿爹！”李半月语气斩钉截铁，目光严厉地望着李元德，好像望着一个十恶不赦地坏蛋，李元德嘴巴大张，整个人从板凳上摔了下来。
“一个一个往山上带人的是谁？”
“……是、是大当家。”
“收留落难人士的是谁？”
“……大、大当家。”
“黄河水患，有哪个强盗跑去捐银捐粮？”
“……还是大当家。”
“只看得到他方百姓疾苦，看不到山头人满为患，当自己是救世观音，以为强盗窝是人间乐土，他只管逼良为盗穷欢喜，哪知一座青山头成黄土。才将最后的粮食发下去，谁又拉了五个人来要我管饭？”
所有的人都望着头已快低到土里的虎啸寨大当家，李半月恨恨跺脚——那小小板凳居然能容得她在上面跳脚而不摔下来——望着李元德一脸恨铁不成钢。
“半月丫头，大当家是心好又讲义气，见不得人受苦也不懂拒绝上门求助的人。”静谧中一个人先叹息了声开始为李元德说话，李元德感激地看过去，“况且事情也没你说的那么糟糕，这么大个寨子多养几个人还是可以的。”
这才是正戏开始，李半月看了那人一眼，语气平和下来，“关四婶，我问你，你种茶树是为了什么？”
关四娘虽徐娘半老然风韵犹存，人也俊俏，是山寨里许多单身大叔的梦中情人，她是五年前倒在山下被李元德背回寨子来的，醒来后说家乡遭难，家人都死了只逃出她一个，从此便在山上住了下来。
“最初是种来解闷，我喜欢喝茶，也爱种种茶树，后来半月你说光种了自己喝可惜，于是就每年都拿去城里卖，卖的银两刚好拿来补贴山寨里的日常用度，我也不至于变成个吃闲饭的。”实际上李半月说的是当强盗的喝茶是浪费，她这样说为全寨的人留了面子。
“那照理说有了关四婶的补贴寨子里的日子应该更好才是，何况老柳头当年到城里设点打探消息，后来做起卖酒的营生，加上其他七七八八不是打劫的所得，明明寨子的进项更多了，但实际上的伙食怎么样呢？大家的生活到底有没有得到改善？”
这一问，人群里顿时发出不少疑问，且属那些在虎啸寨日子愈久的疑惑愈深。
“二小姐这一提我倒想说说了，往年隔个三五天便能吃上顿肉，现在却是一个月难得一回。刚来寨子的那会儿，每年都能做上几套新衣，如今却要到过年时才有。这是咋回事呢？难道是打劫少了的缘固？”
众皆不解，疑惑地目光看向李半月。
李半月不语，转首向等候多时的莫独点点头。莫独摸出一把算盘，笑眯眯地走到众人面前站立，虎啸寨的人都知道莫独算账有一手，小小年纪管着整个山寨的收支用度，一手算盘打得比城里的大账房还要快要准，于是大家看他将算盘拔得噼吧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