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游?”原夜彤皱了皱眉头。
原夜彤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善良之辈,不过仇游这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让人愉快不起来。
余有德手下七大杀手,绝户刀仇游稳居第一。
仇游身无长物,相貌平平,一不贪杯,二不爱美色,三不慕权势,四不羡富贵,年过四十,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自己就是个绝户。
这世上有人爱醇酒,有人爱美人,有人爱权势,有人爱财宝,有人爱琴棋诗画附庸风雅,有人爱子孙环绕妻妾成群。可是仇游的爱好却很不一般,很奇怪,很让人难以理解,让原夜彤这样自认为无情的人也很不舒服。
仇游的爱好是杀人。
在拜入余有德门下之前,杀人便是他的职业,他是西京法场的头号刽子手。几乎所有的死囚犯属行刑前都会给他送钱,但他不怎么爱钱,似乎只是很喜爱杀人这份工作。尤其爱慢慢的杀人,鱼鳞细剐。喜欢看到活生生的肢体在自己的手中渐渐支离破碎,血肉成泥,慢慢享受那濒死之人浓烈的痛苦,绝望,凄惨,仇恨与无奈
可惜即便是刽子手,慢条斯理,精心细致的凌迟别人的机会也不多。譬如腰斩,绞首之类,落到他手上,也会玩出点新花样来,比如铡刀要多钝,才能一刀下去铡不断人胸腹,那人身体的上下部分便会不怎么协调的挣扎抽搐,在地上蠕动,倒像西域来的舞娘跳的那种奇怪的舞蹈。死刑犯差人给他送钱,无非是求个痛快,可是他除了杀人,并无其它嗜好,要钱做什么?于是他想怎么来着还是怎么来。
此人投入余有德门下已经九年了,但凡是他出动,从未失过手。原夜彤每每想起仇游死人一般冷冰冰毫无生气的眼神,就觉得手臂前胸后背都是麻麻的,仿佛自己也被那尖锐似刀的目光剐碎了一般。
若是仇游将那个人的头砍下来的,便是神仙来了,将那头接回去了,只怕也是活不过来的!因为在死之前,那人的魂魄只怕也被吓散了,再也聚不拢了。又或者那样的痛苦,竟让人生不如死,生机全然的断绝。
何况,原夜彤自己也清楚,便如元天宗这样的大门派,也没有活死人,生白骨的神力造化。如果真是砍了头,那便是万万活不成了。
这边仇十五着人解开了马腿上的草绳,虽然晚了,仍然还是要把人追回来,否则这来的十几个兄弟,只怕回京交不了差。
原夜彤略做思忖,道:“你们先带人回东都去找洛知节商议,我先去救余大人。”
仇十五几人听他愿意出手相助,大喜,连忙叩了头:“如此,我家大人的安危就拜托原大人了!”
原夜彤也如胡银宝一般,足下轻点,人如轻烟般缓缓腾起,又迅速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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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骑着马不辨方向的狂奔,并不知道无人追赶,枣红马带着两个人一路不停的跑了好几个时辰,早已精疲力竭跑不动了。半途余有德挣扎,七月见他不老实,干脆一拳把他打昏了,此刻像个破麻袋一样挂在马鞍前部,七月停了马,又一手将他拎下来,随手扔在地上。
左右开弓七八个耳光过后,余有德终于醒转过来。
脸上热辣辣的疼着,他睁眼一看,七月半蹲在他身边,似乎有些好奇的看着他,天色开始放亮,看得清周围是一片荒地,一望无际的是半尺长的荒草,全然看不到人烟的样子,一路折腾,浑身酸软,眼一闭,竟然又想昏了过去。
七月见他装死不动,轻声道:“你昏过去也好,待会儿我把你的鼻子呀,耳朵呀割下来的时候,也不至于你胡乱挣扎,溅我一身血!”
余有德连忙睁开了眼睛:“女侠——,你如今已脱了困,不如高抬贵手,饶了我的性命!”
七月点了点头:“饶了你的性命有何不可,不过你回了京,只怕又不会放过我!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你不用赌咒发誓,你是个太监,又不能咒你断子绝孙,又不能咒你生儿子没屁眼——这事情确实难办啊!”
余有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是说不出话来。
七月似乎在很认真的思考,想了又想,终于道:“这地方偏的很,我如果杀了你,从此地径直向北出关,到漠北隐姓埋名过日子,只怕还稳妥些。”
她看了看天色,道:“眼见得大亮了,太阳出来后杀人影响我的胃口,只怕连早饭都吃不下,不如现在送你上了路!我也好赶路!”
七月缓缓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乎在考虑如何下手。
余有德一阵惊慌,挣扎起来,但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住了,完全不能动弹,他有些可怜巴巴的看向七月,似乎还打算开口求饶,待看到七月的肩头,却忽然像发现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似的,眼睛睁大了一圈,终于低下了头,无声无息,闭目待死。
“呵!”七月笑了起来:“你居然不怕死?”
她又蹲了下来,有些好玩的看着余有德:“你以为我不会杀你?——还是你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余有德使劲的闭着眼睛,咬着下颚,浑身发抖,喉头咯咯作响。忽然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碰上了他的脖子,他大叫一声,浑身肌肉一阵乱颤,腿一蹬,便没了动静。
过了好半晌,耳边却听见女孩子轻轻的嗤笑声:“喂!你还没死呢!别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余有德又慢慢睁开眼睛,天色比刚才又亮了些,已经看得清七月一脸轻蔑的表情。
她用手比着一把四尺长的铁弓,冰凉的弓耳轻轻搭在余有德的脖子上,并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利器:“是不是因为这个东西?你以为你死定了?”
余有德睁着眼睛不说话。
七月却一手提起他的衣领,狠狠的扇了几个耳光,咬了咬牙道:“你别一副忠臣义士的样子,我还冤呢,被你追了几百里地,到今天还稀里糊涂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说吧,那翡翠坠子有什么蹊跷,这铁弓又有什么问题!或者,你告诉我,你要找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余有德听了这话,似乎也疑惑起来,愣愣的看着七月出神,却又不太相信的样子。
七月安静不了一刻钟,便等得不耐烦起来,冷冷的道:“没时间让你多想了,我知道,你觉得像我这样的小姑娘心肠软是不是?”
余有德眼见她面色忽然冷厉起来,不知怎么的心底一颤。
“师父告诉我,人全身上下有两百多块骨头,不过,也许你想多要几块,免得别人总说你少了点什么?”
话未落音,只听见啪啪两声脆响,七月已捏碎了他两根指骨,一阵剧痛,余有德恨不得立马再昏死过去。
“你骨头真脆,我还没使劲儿就断了!”
十指连心,余有德疼的嘶嘶的直抽冷气。
七月冷着脸笑了笑:“我这还没开始了!”她的手又捏住了余有德另外一只手的小指,这次却是极慢的扭动着使劲,余有德大声的嚎叫起来:“住手——”
七月停住了,手却没有离开,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余有德,也不说话。
余有德喘了两口气道:“我说给你听就是,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我说完之后,你可得放了我?”
七月嗯了一声,却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手又缓缓开始用力。“你还想拖延时间吗?我告诉你,如果有人追了上来,你还没有说完,我便先就地了结了你再说!”
“我说,我说!”余有德连忙叫了起来:“其实我不知道你是谁!三年前西京燕国公府满门抄斩,我亲自监刑,后来却少了小郡主燕羽尸首。当时有人说是妖人做法,借女尸练术勾魂。可是没过两天,燕紫林重返西京,闯进内皇城,伤了皇上,全城缉拿竟然让他走脱。这次你拿了有燕府标记的首饰到长乐坊赌钱,我也只是想顺藤摸瓜,要是拿到了盗尸之人或是燕小侯,那都是天大的功劳……”
“不过是个燕字戳记!天下就只有他一家姓燕吗?”七月问道。
“这坠子当年缁阳侯夫人入宫见太后时戴过,我见过!这个戳记形状特别,也是国公府专用,别人是不敢乱用的。”
“缁阳侯夫人?又是谁?”
“是郡主的母亲!”
余有德还不时偷偷打量着七月的表情,可惜她真的很淡然,完全跟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还有呢?这铁弓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你害怕!听说当年神策军的铁弓营人人都是用的铁弓,弓上都有燕字记号——”
“燕紫林天生神力,他用的铁弓比一般将士的要重二十斤,长一尺!铁弓营定制的弓都是三尺二寸。四尺长的弓仅此一把!”
七月不动了,早上的凉风吹过头顶,却不能帮她理清纷乱的思绪。
天生神力!七月知道自己也是天生神力
天下唯一的一把四尺铁弓,姐姐说,是有人托她转交给自己的。
七月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你说,我是谁?我是燕羽吗?——你既然监刑,当然见过她,她长大了,是不是我这个样子。”
余有德立刻摇起头来,神色古怪的看了七月一眼道:“燕羽被封为无双郡主,真的是生得倾国倾城,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当年燕国公天牢里接了圣旨,当场自尽,燕羽不服,她桀骜不驯,夺了看守的兵刃,竟然杀了出去,说是要当面和皇上讲道理!到了半路,被守在门外的高手一斧头将头砍了下来,怎么可能还活着,当时埋尸的时候,那人头是另外用布包裹着的!”
“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他看了一眼七月,又看了一眼七月:“若不是亲眼见过燕羽她死了,我也会以为你就是她乔装改扮!”
七月愣住了,苦笑起来:“这可真是死透了,看来我猜错了!既然我不是燕羽,那我到底是谁呢?”
余有德见她不似作伪,竟然是真的满脸茫然,许久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