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涛居生意向来很好,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楼下喧嚣,楼上清静。
有点身份地位的客人,都习惯在楼上品尝佳酿,一边喝着美酒一边吟诗作对,端的风雅无边,更有甚者,于酒肆之中谈论国事,也算是唐风开放一斑了。
鸿胪寺丞陈进向来狂放,又仰慕朱颜许久,每日流连翠涛居,定要打佯才肯离开,今日更是带了同事好友来,一尝翠涛居闻名遐尔的翠涛酒。
朱颜笑吟吟的送上美酒,漂亮的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对着陈进轻轻的抛了个媚眼,对方就差点酒杯都捏不住,连骨头都酥了。
“这位大人面生的很,可是第一次来翠涛居?”朱颜见同席的一人青袍宽袖,斯文英俊,便像往常一样靠了过去,笑道。
罗紫卿素来很少来胡姬酒肆,见貌美如花身材婀娜的朱颜靠过来,香风阵阵,他不禁尴尬的转过头去,脸顿时也红了。
陈进见状大笑,“罗兄莫非是消受不了美人恩?要知道多少人求都求不得呢。”
朱颜也嘻嘻一笑,正想开口,眼角看见安笙走过,连忙起身,“两位大人慢用,朱颜去去便来。”
陈进顺着她方向看去,也看见了安笙,问道,“这不是那位连圣上都夸赞不已的大师么?”
安笙倒是记得陈进,他与胡言初来京城的时候,身为鸿胪寺丞的陈进就负责接待事宜,不想在翠涛居遇到,于是礼貌的点点头,笑道,“大师不敢当,陈大人,多日不见。”
陈进也笑着行了一礼,然后介绍自己的同伴,“这位是罗兄,乃太常寺少卿。”
“在下姓罗,名紫卿,幸会幸会。”
罗紫卿久闻九龙冠大名,哪知今日见到那宝物的雕刻者,居然不过是一位十七、十八岁左右的波斯少年,又长得那么纤细漂亮,不禁惊讶万分。
安笙平时不是很会和陌生人打交道,现在遇到,不过是点点头,行个礼,秀美的面孔上虽然带着礼貌的笑容,算不上亲切。等招呼完毕,客套话一说完,他就想不到该再说什么,于是干脆闭上了那薄俏的双唇,站在一旁默不吭声。
而他这副模样瞧在旁人眼里,就是一派的清高自傲难以接近。
陈进和罗紫卿脸上也就未免带了一丝尴尬的神色。
朱颜见状连忙笑吟吟的靠了过来打圆场,对罗紫卿道,“罗大人看起来如此年轻,想不到已经是太常寺少卿,真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啊!”
她一边说一边朝对方抛了个媚眼,眼波流转风情万种,说不出的妩媚,却让罗紫卿一下子红了脸,尴尬的咳嗽一声,急忙错开眼去,却又正好和朱颜身旁的安笙对了个正着。
那样精致俊秀的面孔,漂亮的就算站在以美貌出名的朱颜身边,也丝毫不逊色,一双碧蓝的眼睛似乎比天空还清澈,正看向自己。
罗紫卿忽然觉得心里一动,说不出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怪异感觉便涌了上来,不敢再看向那双碧蓝的双眸,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连忙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大口,不料却被呛住,顿时咳嗽不止。
朱颜最先忍不住,“噗哧”一声,格格娇笑。
被她这一笑,陈进安笙也绷不住脸了,都先后笑出了声来。
听见笑声,罗紫卿更觉得尴尬万分,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偏生陈进还打趣道,“紫卿啊,怎么如此激动?”
“呃……”罗紫卿大窘之下,也想不到怎么回答。他本来也不是那等伶牙俐齿之人,如今更是不知是该反驳好,还是当作没听见的好。既然想不出,干脆就装作还在咳嗽的模样,躲过好友的打趣。
一面又忍不住悄悄往安笙那方抬头,可刚抬起头,却看见安笙也正看着自己,脸上带着笑意,没有丝毫的恶意和取笑的意思,他心里方觉得安慰了一点。
不过也因着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彻底岔开了刚才那点尴尬的氛围,安笙显得比之前稍微亲切了一些,在陈进的挽留之下,更难得的留了下来共进晚餐,朱颜大方的送上了好酒好菜,宾客尽欢。
陈进身为鸿胪寺丞,平时来往接待的都是藩宾胡客,而安笙才从西域过来,也就顺带向他打听一些西域各族的风俗习惯,听到特别有趣的地方,更是拍掌叫好。
逐渐熟悉,安笙的话也就逐渐多了起来,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每次一看向罗紫卿,对方就会红着脸低下头去,要是找他说话,更是差点连杯子里的酒都洒了一桌?
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怪异不成?
安笙不解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如果说之前来翠涛居,都是被陈进硬拉着来的话,在与安笙认识之后,罗紫卿就觉得,自己其实也并非那么抗拒去那种声色旖ni的胡姬酒肆。
他生性比较拘谨,完全不似时下流行的那种文人习气,风liu好杯,放浪不羁,游走在莺声燕语之间,流连于各色繁花之中。平时便鲜少呼朋引伴,大宴宾客,喝得酩酊大醉。
可自打认识了安笙,罗紫卿虽然还不至于主动开口来翠涛居,但是至少当陈进提议去喝一杯的时候,他也不再像往常那样推辞,而是欣然前往。
连陈进也察觉到了好友的异样,时时笑他,莫非是仰慕朱颜姑娘,才改了性子不成?
每被打趣,罗紫卿便红着脸低头不语,也不反驳,反倒是朱颜常常为他解围,笑呵呵的岔开话题去。
朱颜年纪虽轻,可一双眼睛也是风尘里练出来的,又怎么看不出罗紫卿这个书呆子,心之所系到底是谁?
他哪里是仰慕自己,分明是对安笙有意而来。
只是罗紫卿懵懵懂懂,还丝毫不觉自己心意,以为只是对安笙一见如故,亲切而已。
朱颜这促狭小妮子,也乐得看他继续懵懂下去,懒得点破。
好在安笙那性子,只要认识了,觉得对眼了,就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变得热络许多。如今面对罗紫卿就是这样,每每笑脸相迎不说,连话都多了不少。
这点倒是让罗紫卿心里颇为受用。
不过每次看见安笙那秀美的模样,他就会想起那顶光彩夺目的九龙白玉冠来。
太常寺,掌礼乐、郊庙、社稷之事,其中的天府院,藏的都是瑞应及各国所献之宝物。九龙冠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玄宗近来似乎对九龙冠有点兴趣,不像平时那些别的宝物那样,藏进天府院中明珠蒙尘,而是一声令下,将九龙冠送到寝宫之中,他要细细把玩。
圣上开了金口,罗紫卿身为太常寺少卿,便亲自取了钥匙,开了藏宝的殿门,将九龙冠小心翼翼的取出。
此时,他才第一次这么近的,仔仔细细的,看到了这件传说中的宝物。
哪里像是一顶冠,简直就是一件活物。
活生生的宝物。
殿中灯光明亮如日,但是这洁白晶莹的九龙白玉冠,不但不被灯影所遮掩,反而被催动的更加烁烁生辉,明媚无比,随着灯光的流动,珠光宝气流淌出来,偏生又带了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越发显得此物不似人间所能有的了。
真真当得起长庆殿前圣上那句“鬼斧神工”!
罗紫卿这才知道,那个看上去纤细又柔美的波斯少年,手艺已经到了何等程度。
想到安笙,罗紫卿心里一动,脸上也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来。
“罗大人……”身旁的小太监见他忽然满脸带笑,盯着九龙冠两眼发直,不知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常寺少卿到底怎么了,诧异的唤道。
“啊?”罗紫卿这才惊醒过来,连忙收敛笑容,正色道,“好生收起来。”
将九龙冠小心翼翼的放进锦盒内,一行人恭恭敬敬送去玄宗那里。
寝宫属于后宫,平时外官没有传唤,是不能擅自入内的,罗紫卿奉旨送宝而来,一路上倒是没遇到什么阻拦,但也不敢踏入,只在殿前将东西交给皇帝的贴身侍卫,再转送进去。
出来的时候,听见一旁的小宫女七嘴八舌的嘀咕,才知杨贵妃出宫省亲去杨銛府了,难怪玄宗清闲的忽然动了把玩九龙冠的念头。
罗紫卿刚出宫门,迎面便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贵妇一身绣罗衣裳,衣摆满是银色花样,外面罩着一件绣百花洒金的幕罗,披风一般,头部却用青纱,并未全部遮住,走动间随着身形飘动,风liu婀娜,隐隐露出里面那不施脂粉也依旧美丽绝伦的面庞来,新妆雅态,轻盈玉骨冰肌,天然一种仙姿。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上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韩、虢、秦,三夫人并承恩泽,出入宫掖,公主以下皆持礼相待。罗紫卿不过是小小一个太常寺少卿,自然也要行大礼。
虢国夫人也没把这个小小的少卿放在眼里,两眼前视,不屑旁顾,就像是没看见罗紫卿等人一般,径直就走了过去。
罗紫卿俯在地上,只觉得一阵香气扑鼻而来,虽然味道浓而不俗,甚至还算得上雅致,可总觉得不舒服,于是又忍不住想起安笙。
不知为什么,安笙并未刻意的修饰过自己,连那把黑亮的长发也只是随意的挽住扎在脑后,可身上,似乎却有种隐隐的、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清静味道,叫人觉得好生舒畅。
见虢国夫人走远,罗紫卿才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
决定了,今日事毕,便叫上陈进一起去翠涛居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