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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任青一路随着高力士来到兴庆宫。

因为李林甫一案的关系,唐玄宗难得的提前从华清池回到了长安,此刻天色已经亮了很久,来来往往的官员甚多,见一行人进宫,都不禁把目光投到了任靑的身上。

他早已削官为民,身上未着官服,只是日常的白色衣衫,在绣团锦簇花枝招展的宫闱之中行走,更显得引人瞩目。

百官都窃窃私语,这昔日李林甫的同党怕是要不得好下场了。

任青视若未见,脸上表情淡淡,只是当看到高力士居然带他来到花萼相辉楼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

天下皆知,花萼相辉楼乃是圣上为了李氏族亲而建,平时也是李唐皇室的人才有资格踏入。

可如今……他却在这里见自己?

任青心中忐忑。

和外面凛冽的刺骨寒风不同,楼内温暖如春。

玄宗正坐在案后,头发已经花白了,锦衣华服也掩不住老态,只有那双眼依旧精明犀利。

高力士把任青送到就退了出去,空旷的大厅中只剩下玄宗与任青二人。

“罪臣任青,见过陛下。”任青跪下行礼。

玄宗来到他面前,任青俯着身子,眼前只能看见一双明黄色的靴子。

“起来罢。”玄宗缓缓道。

任青应声而起,玄宗上下打量了他几番,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金口玉言,怎敢不听?

不知道玄宗到底在想什么,任青虽然心里不安,脸上却始终不曾表现出来,只好依言坐下,看着玄宗又慢慢踱到案后。

两人都没说话,厅中顿时沉默下来。

玄宗一直看着任青,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慢慢的开口,“孩子,你叫任青?”

没料到玄宗居然开口就叫自己“孩子”,任青明显愣了一愣,才回道,“回陛下,是的。”

玄宗点点头,却在案上拿起一支笔,同时道,“以前有位老人,他有个很疼爱的小孙子。”

任青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笔蘸上了墨,在雪白的纸上慢慢写着,玄宗低沉而略显老态的声音,缓缓响起,“那个小孙子叫倩儿,倩儿认识的第一个字,就是这位老人亲手教他的……”

随着笔端划过,一个“倩”字渐渐出现白纸之上。

“那位老人一直记得,他教倩儿的时候,说,人字再加上青字,就是倩儿的名字……”

玄宗慢慢的说来,此刻,他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哪里像是平时朝堂之上君临天下的九五之尊,和寻常百姓家和蔼的老爷爷没有丝毫分别。

除了那身象征皇权的明黄色龙袍。

任青一直听着,看着玄宗在纸上写出“人”字,再写出“青”字,最后合成一个“倩”字。

“……可哪里知道,倩儿家里忽然出了事,这个可怜的孩子,从此再也不知下落……”玄宗还在继续说来,眼神飘离,看着花萼楼的顶棚,却又像是透过那金壁辉煌的画梁雕栋,要看到不知名的远方去一般,“很多年了,那位老人很想念倩儿,真的很想再看看自己的这个小孙子。”

“如果见到了倩儿,那位老人打算怎么做呢?”直到此时,任青才慢慢开了口。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是那样艰难,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双眼却炯炯有神,一直盯着玄宗。

注意着玄宗的任何一个表情。

“难道那位老人没有想过,倩儿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露面的原因吗?”

听了任青这句话,玄宗半晌没有回答,良久,才苦涩的开口,“也许……是因为倩儿的父亲罢……那位老人的大儿子……被人陷害,家破人亡,可那位老人——”

“可那位老人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任青忽然打断了玄宗的话。

也许是自己平时说话,都是别人必恭必敬的听,从来不敢有人打断,没想到任青却中途插话,玄宗愣了愣,看向任青。

任青俊美的脸上隐隐带着悲伤的神色,双眼看着玄宗,道,“所以,那位老人下令杀了自己的儿子,因为他不相信他们……所以,倩儿只好离开,年幼的他,只好被迫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从来不敢说自己就是倩儿,不敢说自己就是那位老人的小孙子……”

玄宗深深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言不发的听着。

“倩儿过的很辛苦,他不敢相信任何人,甚至连当初救他逃走的亲人也不敢相信,只除了一个人,一个曾经和他共同患难,长途跋涉的人……其实倩儿真的很想留下来和那个人在一起……可是……”

任青像是回忆一般慢慢的说来,两眼看着玄宗,看着眼前这位已经老态龙钟的九五之尊,“可是倩儿不能,他只能狠心离开,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死的真的很冤,他想要报仇,所以倩儿狠心离开了自己最心爱的人,甚至伤害了他……为了报仇,倩儿不惜被人骂认贼作父,不惜让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不惜把自己的最爱拱手让给别人……”

他苦涩的笑起来。

“倩儿真的很辛苦,所以,当他大仇已报,就算是下一秒会被斩首会被五马分尸,他也不在乎了,他累了,真的累了……如果有可能,他想回家,想回到自己心爱之人的身边,好好补偿他,好好的在一起……可是……倩儿已经没有机会了……”

任青缓缓的,平静的说着,表情酸楚,眼角隐约有水光闪烁,玄宗看见了,脸上也是一种复杂的神色,只深深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这位俊美的年轻人身上,仿佛能看见一些旧时的依稀的影子……

那是谁的身影呢?是谁呢?

玄宗的心,也酸了,鼻子有点痒,眼眶觉得有点雾气萦绕……

可他毕竟是天子,经历过无数岁月磨砺的大唐天子李隆基。

即使心酸,也只是一刹那。

他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眼角氲氤的水气已经消失了。

“其实倩儿一直就在那位老人身边,是吗?”他问道。

“是的。”任青平静的回答。

“可倩儿却宁愿叫别人作父亲,是吗?”

“……是的。”

玄宗目不转睛的看着任青,再次缓缓的问道,“为什么倩儿不肯认那位老人呢?他明明知道,那位老人有多么想他……”

“也许是因为……”任青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酸楚的闭上双眼,良久,才又慢慢的开口,“也许……是倩儿……已经再没有当自己是那位老人的孙子……”

楼内安安静静的,只有任青那清朗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带着苦楚,带着许多无法说出口的悲、怨、愤、恨、无可奈何……在空旷的厅内回旋。

“如果是倩儿……在得知父母死讯的一刹那……就再也不认为自己和那位老人是一家人了……和那位狠心的老人……再也不是一家人了……”

玄宗的手,覆在那写了“倩”字的白纸上,随着任青缓缓的说来,慢慢的,慢慢的收紧了手指,把那白纸黑字的“倩”,紧紧的拽在了手里。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孩子。

那双眼睛……漆黑的就像深夜,湮没了无数的心酸和苦楚在里面,却也平静的一如深沉的夜色,波澜不惊,看着自己就像看着陌生人……

陌生人呵……

玄宗苦涩的一笑。

这个孩子……到底是经历过多少磨难,经历过多少痛苦,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他记忆里的倩儿,是个活泼伶俐的孩子。

他记忆里的倩儿,是个聪明机智的孩子。

他记忆里的倩儿,是个顽皮却善良的孩子。

他记忆里的倩儿,是个很爱粘着自己,撒着娇要皇爷爷教他写字儿的孩子……

他记忆里的倩儿……

脑海里那小小的身影模糊了,又逐渐清晰起来,慢慢的和眼前的年轻人重合,本该更加的清楚……可记忆却像是龟裂了一样,把倩儿的模样慢慢碎成无数的碎片……

再也拼合不起来。

许久,玄宗才缓缓的道。

“好狠心的倩儿……他难道不知道,那位老人一直在盼望着他能回到自己身边吗?”

“也许倩儿知道……可是他不能……”任青看着龙案之后的玄宗皇帝,“如果倩儿能站在那位老人的面前,他真的很想知道……当年那位老人下令杀死自己三个亲生儿子的时候……有没有过后悔?”

“……那位老人很后悔。”

“如果倩儿能站在那位老人面前,他还想知道……那位老人可否愿意认错?”

玄宗沉默了,他看着任青,对方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等待着,等待着回答。

等待着那位老人的答案,抑或是……玄宗皇帝的答案……

半晌,玄宗才艰难的慢慢开口,缓缓摇着头,低声的,苦涩的回答,“就算是错了……那位老人……也不会认错的,因为他也不能……真的不能……”

因为……天子无过……

听了玄宗的答案,任青眼睛缓缓闭起,良久,嘴角淡淡的,轻轻的泛起一个虚无飘渺的笑容。

“也许倩儿不肯回到那位老人身边,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是倩儿了……”任青低低的道,“还也许……是因为倩儿已经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

他再度睁开眼,眼神中那抹凄凉与决裂清晰的让玄宗心里一紧。

任青忽然俯到了地上,连磕三个响头,“罪臣任青,请陛下圣裁。”

两步外的三层台阶上,安置着龙案龙椅,盘龙雕花,气势恢弘,无不彰显着皇室的威严与权威。

玄宗就高坐龙椅之上,居高临下。

他是天子,大唐万里江山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一言一行都左右着天下的局势。

他怎么可能犯错?

他怎么可以认错?

玄宗低头看向两步外伏在地上的人。

仅仅两步而已,君与臣,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再也无法弥补的深渊。

楼内鸦雀无声,安静的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任青跪俯了很久,久得差点以为就会这样一直跪下去……

玄宗却忽然开口了。

就像平时他面对群臣时候那样,低沉、缓慢,但是一言九鼎的声调。

“前大理寺卿任青,按照大唐律法,理应当斩,但朕念你揭发李林甫有功,故此赦免死罪,即日逐出长安,不得再回。”

他说完,又缓缓加上一句,“永远……别再回来……”

任青身子一震。

玄宗竟然赦免了自己的罪?

他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

任青慢慢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玄宗的双眼。

刹那间,他明白了。

不是怜悯,不是恩赐,只是单纯的,一位老人对小辈的爱护……

仅此而已……

他觉得眼眶忍不住有点酸涩,连忙俯下身去,“罪臣任青……谢主隆恩。”

没有回答,很久很久,玄宗才慢慢站起身来,背对着两步之外的人,异常艰难道,“朕乏了,你退下罢……”

任青抬起头。

忽然之间,他竟然觉得那龙案之后的身影,是那样的老态龙钟,是那样的垂垂老矣,曾经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双肩,早已不复壮年人的宽阔结实,而是略微有点拱起,就像全天下所有的老人一样,抖索着肩,偻佝了手脚……

他看着那苍老的背影,然后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倒退到门口,然后悄悄的离开。

许久之后,已经完全听不到那年轻人的脚步声了,玄宗才慢慢转过身来,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口。

案上,是那张被他揉成一团的白纸,他轻轻的展开铺平,沉默的看着上面那个墨迹犹新的“倩”字。

看了很久很久,直到一双温润如玉的手轻柔的覆在他的手上。

“三郎……”杨玉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身边,美丽的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

玄宗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半晌,才苦涩的笑了起来。

“朕终究还是失去这个孩子了……”

杨玉环一句话也没说,任由玄宗握住自己双手,然后把目光落到那个“倩”字上。

“朕的倩儿……永远离开朕……离开他的皇爷爷了……”

直到此时,玄宗的眼中,才缓缓的,流下两行无声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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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花萼相辉楼的那一刹那,任青抬头看向一望无垠的碧空。

太阳出来了,冬日暖暖的光芒照在远处屋顶尚未融化的积雪上,给雪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空气里淡淡的清冷感觉……

蓦然间,他似乎看到了碎叶城外雪山被阳光照耀的峰顶,还有那蜿蜒的碎叶河……

“任青公子……”一旁,高力士走近他。

任青侧头看着这位年纪已经不轻的高力士。

也是……一位老人了啊……

“……阿翁……”任青细若蚊声的一句呢喃,却让高力士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脸上又惊又喜。

“您……您叫老臣阿翁?”

任青看着他,没有再说话,只拿眼瞥了瞥附近走动的宫女侍卫,高力士会过意来,惊喜的神色也随之变得有点酸楚和无可奈何,半晌,才喃喃道,“青公子,老臣想听您叫这声‘阿翁’,已经想了足足十五年……”

“怕是以后,就算想叫您阿翁,都再也不成了……”任青淡淡的笑了,有点凄凉的笑容,“我就要离开长安城,陛下那里……”

“青公子放心吧。”高力士明白任青的言下之意,把手里的拂尘往臂弯一搭,“公子远行,请让老臣送您最后一程,可好?”

任青点点头。

两人原路返回,沿途,一些来来往往的官员看见任青居然若无其事毫发无伤的离开,都不禁惊讶的纷纷驻足。

想不到圣上竟然没杀他?

果然是天威难测,陛下的心思,谁又能猜得到呢?

不过看他一身布衣打扮,怕是再也无法入朝为官了吧?如此说来,昔日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活阎罗李任靑,也只有灰溜溜的逃离长安,永无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任青坦然走过。

那些注视着他的目光中,有幸灾乐祸,有不可思议,有愤恨,有仇视,有鄙夷,有轻蔑……他都视若未见,在高力士的相送下来到兴庆宫外,然后在宫门前告别,独自走出御林军环绕的宫墙。

宫门一角,他昔日的手下张少华正牵着一匹马等着,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上卿……”

他一如既往的恭敬。

任青笑了,“如今人人都避我如同蛇蝎,唯恐惹祸上身,敢来送我的,也就只有少华你了……”

“上卿莫说这话,少华跟随上卿多年,就算拼了这身功名不要,也想再见上卿一面。”张少华脸色苦楚。

这些年来,任青以自己身为御史中丞和大理寺卿,掌管刑狱之便,暗地里从李林甫手下救出一些无辜的性命,为扳倒不可一世的李林甫作了无数准备,给太子一党留存了不少实力,不知情的人只当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却不知他是怎样瞒天过海,小心翼翼。别人不知,张少华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如今见自己这位昔日的上司竟然落得个被逐出长安的下场,也不由得心酸。

“说的什么傻话?”任青伸手拍拍张少华的肩膀,道,“我是我,你是你,怎能混为一谈?”

“上卿,为何不向陛下说明?”张少华真的替任青不值。

“不用了,我已经厌倦了这个勾心斗角的地方,如此甚好。”任青淡淡的道,回头看了看巍峨的宫门,“世人皆是这样,有权有势的时候,都争先恐后的来巴结,一旦失势,就如洪水猛兽,左右飘摇,李林甫倒了,不是还有个杨国忠吗?那杨国忠若是倒了,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张少华黯然,见任青接过他手中的缰绳,连忙又道,“上卿,少华随你去。”

任青倒好笑了起来,“随我去?能去哪里呢?我是要回家呀,回我那个离开了十五年的家。”

“……”张少华顿时语塞。

“少华,我已写信给陈玄礼将军,他自会给你寻个稳妥的出路,而且有他庇护,量那些有心寻事的人也不敢乱来。”

“可是……”张少华犹不死心,可任青已经翻身上马,回过头来灿然一笑。

“保重了。”

说完策马扬鞭离去。

“上卿!”张少华看着任青骑马远去的背影,脚下不由自主追了两步,却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上卿笑得如此轻松。

第一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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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青不想再回头,可是终究没有忍耐住。

眼见离那巍峨的宫殿越来越远,他还是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却愣住了。

高高的宫墙城楼上,站着的明黄色身影,分明是玄宗啊……

他的身边……是高力士?还有陈玄礼将军?

也许是见到任青回过头来,玄宗举起了自己的手臂,朝向他慢慢摆手。

孩子,一路保重……

他似乎能听到玄宗那不舍的告别声。

两旁,高力士和陈玄礼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跪了下来,向他这个被逐出长安的罪臣,跪了下来……

行的,拜见皇室之礼。

请让老臣送您最后一程。

那是高力士送自己离开兴庆宫的时候说的话。

此生,再无见面之日了。

此生,再也不能叫他一声“阿翁”了……

任青忽然觉得眼眶湿湿的,他连忙低头拭去眼角的泪水,再回首的时候,那城楼上的三个人影已经小得看不见了,逐渐的,连那座巍峨的兴庆宫,也消失在了目光所及的范围之中。

于是再不回头,任青双腿一夹马肚,一人一马,在长安笔直的街道上疾驰而过,直往城外的****寺而去。

安笙,等我,我们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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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外,那成片的梨树上积雪尚未完全融化,远远看去层层雪白,仿佛四月梨花尽开千树万树的模样。

任青在那蜿蜒而上的石板路前停住下了马。

抬头看了看,这个时辰,想必哥舒碧一行人并未离开,还留在****寺里面。

安笙一定见到舅舅了,也一定见到那个人。

想到安笙见到那人,还不知会是怎么样惊喜交加的表情,任青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不是有意一直瞒着安笙的,只是之前尘埃未定,怎么敢说出那人的下落?又怎么敢说出一切真相?

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和安笙之间的结是因那人而起,自然也只能那人才能解……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他讶异的回头看了看。

大概是来****寺上香或者供奉灵位的香客,一位浑身缟素的柔弱少妇正要上车离开的样子,也许是看见了任青,竟惊叫了起来。

任青皱了皱眉。

这妇人他并不认识,不过看她穿着孝服,也许是亲人过世了吧……

算了,这些再也不关自己的事情了,他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回家。

和安笙一起回去碎叶城。

只要爬上这蜿蜒的青石板台阶,就能够回去了……

他笑着,慢慢往上走去。

却忽然之间,腰腹传来一阵刺痛。

奇怪……怎么会忽然这样痛?

任青讶异的看向自己腰间。

一点殷红的颜色就像是朵血色的花正在绽放一般,慢慢的在那雪白的衣衫上浸染开来。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有血红的颜色?

不……不是……是血……

任青伸手摸了摸,满是鲜血。

耳边传来又哭又笑的声音。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夫君,你可以瞑目了!”

那位柔弱的妇人神情癫狂,手里握着一把女子用的匕首,雪亮的锋刃染满了血迹,随着她手舞足蹈,“锵”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夫君,兰儿给你报仇了!兰儿杀了这个害死你的人了!哈哈哈哈~~”

原来……她穿孝……竟是因为自己害死了她的丈夫?

任青想笑,可嘴角刚刚一动,腰际就传来钻心的剧痛。

眼前也模糊了,只隐隐约约看到那浑身缟素的妇人又哭又笑,被家仆送上马车,然后,其中一人就对着自己狠狠唾了一口。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恶贯满盈,横尸当场真是便宜你了!”

马车辘轳的车轮声逐渐远去。

任青笑了。

果然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双手紧紧捂住伤口,饶是如此,那鲜血依旧如同泉涌一般从指缝间流出,把衣衫都染成了血红。

低头,那把沾染了自己血迹的匕首静静的躺在青石板路上,锋刃湛亮,形状带着一点弧度,竟像是一个再讽刺不过的冷笑。

你以为你报了血海深仇,可那些死在你手下的人呢?他们的仇,又该谁来还?又该谁来报?

天理昭昭啊……

任青艰难的转身,吃力的往石阶上走去。

脚下血迹慢慢拖成长长的一抹,在积雪刚化的青石板路上显得越发触目惊心。

眼前一片朦胧,看出去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了,任青只觉得双脚无力,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跪倒在台阶上。

冰凉的雪水浸湿了身上的衣衫,和着不断流出的鲜血在任青经过的地方留下鲜红的血痕。

任青一手捂住腹部的伤口,一手支撑着,慢慢的,吃力的往不远处台阶之上****寺爬去。

安笙,我说过要一起回家的……

一起回家……

他咬着牙,往上慢慢爬动。眼中时而昏黑一片,时而是****寺那敞开的大门,天旋地转一般朝向他紧压而来。

安笙……等我……我还没有亲口告诉你真相……我还没有见到你……安笙……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浑身的鲜血就像是快要流光了,自己的意识却还那样的清晰,甚至清晰的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和安笙的初次相遇。

和安笙手拉着手沿着碎叶河长途跋涉。

和安笙一起随着哥舒翰的商队回到碎叶城。

和安笙一起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

还有在****寺的梨树林里,小雪纷飞中,安笙慢慢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安笙……

我真的……真的还想再见你一面……

最后一面……

也许是血流光之前的幻觉,他竟似乎看到了安笙在那落雪堆积的梨树林中,慢慢的朝他走来。

依旧是那样毫无阴翳的笑容。

依旧是那样全心全意的信任着自己。

依旧是记忆中,还在碎叶城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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