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各位，安静！”黑铁面具连敲了几下地板，才压下了其他长老激动的声音，然后声音比刚才那毫无感情的音调冷了几分，“夏天，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没错，如果我不喜欢她，怎么会愿意为她挡那毒雾爆炸，怎么会愿意为她去死？”夏天自知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自我催眠，于是干脆摒弃了蓝梨花给他的糟糕的印象，全力想象最初的相遇和几幅怡静动人的场景，这样的结果便是，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后来便仿佛真的爱上了那个想象中的人儿一般。
“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苗族的少女不能和外族的男子通婚。我就认识好几个朋友，他们都有多多少少的苗族血统。”夏天理直气壮的说道。
“哼，但是蓝梨花可是我族的圣女！又岂是你一个汉狗……”那橙玉面具的人似乎一直针对着夏天，一心要置他于死地。不过黑铁面具却没有给他面子，直接打断了他的说话，沉吟道：“我族的确没有禁止少女和外族通婚的规定，这一条上，圣女并无例外。只是，圣女在我族中地位特殊，又是我圣坛封印的守护者，历史上从来没有与外族通婚的先例……”
“坎长老，不用多说。”白纸面具的大长老终于再次发话，“我族不像汉人那般有诸多礼教规矩，夏天肯为梨花那孩子挡下蛊爆，无论最初的居心，其感情之真挚显而易见。既然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向夏天；白纸眼洞里那双浑浊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夏天，你身为汉人，居然妄自探查我族秘辛，甚至已经查到了部分真相，而且无论如何，你现在也来到了禁制外族人进入的圣坛所在地，按照规矩，你是必死无疑，区别只是所受痛苦的差异。这一点，我相信各位长老已经有所决断。”
“既然这样，那你们干嘛还特地搞这么一出？反正我都是死定了，还不如让我就那么死过去！”夏天忿忿道，“我怎么知道小说里的蛊术，居然会是近者便杀的禁术，我不过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想要一探究竟！”
“不对！你撒谎！”那紫玛瑙面具的长老冷冷的说道，“如果只是好奇，你绝对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关于这一点，你有事瞒着我们！”
“啊……”夏天突然想起，这房间里有专门针对谎言的蛊，看来那紫玛瑙面具的长老便是施术者。只是自己应该把曾经碰到的那件事情说出来么？
“若离长老，动机什么的不必追究了。”大长老制止了玛瑙面具长老，转头说道，“夏天，如无意外的话，你肯定得死；不过……鉴于你为了梨花那孩子甚至可以牺牲生命，那么，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大长老，你该不是想要……”几个长老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橙玉面具的长老更是跳了起来，“我反对！他一个汉狗，有什么资格！”
“穆塔长老，这件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做主！”大长老严厉的说道，“根据我苗家的规矩，我现在便会叫梨花来询问，如果她愿意和这个汉人成亲，那这个人便也算是我圣坛的人，先前的处死也就自当无效！来人，把圣女叫来！”
远处的黑暗中隐隐的应了声“是”，然而此时的夏天已经被刚才大长老说的话给震得几乎呆住——不是开玩笑吧……成亲？
如果想活下去，就要和那个刁钻古怪的女人成亲？
他脑子里嗡嗡直响，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不一会儿，一身白裙的蓝梨花款款走了上来，站在夏天身侧，向九位长老微微屈膝行礼。
“梨花，我们叫你来的目的，你清楚了么？”
“知道，如果我不愿意和这个男人成亲的话，他便会被扔进蚂蚁坑里。”梨花的脸上非常平静，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变化。
“那我代表这里八位长老问你，你愿意和这个汉族男人成亲，接纳他加入你的家庭，视他为自己的一部分么？”大长老严肃的问道。
蓝梨花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过头，看向一脸木然的夏天。
察觉到身旁丽人的视线，夏天才仿佛活了过来，微微侧首，目光正好对上那双犹若秋泓的眸子。
“你满意了？”他低声说道，“现在我的小命就真正掌握在你的一念之间，而非这些长老的手里了。”
“哼哼，既然如此，你还不低声下气的求我？”蓝梨花同样低声回答道。
“哼，我承认你给我的第一印象的确很好，而且那也的确是我理想中的对象；但是让我为了生命就要出卖我的爱情，我绝对做不到！”夏天低着头，咬牙切齿的表情只让对面的蓝梨花一个人看个真切，“你拒绝最好，我不用你来同情我！”
蓝梨花看他说的斩钉截铁，反而抿嘴笑了起来，然后扭头对大长老说道：“我愿意和这个男人成亲，让他加入我的家庭，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不是吧！梨花，你可要想清楚！他可是个汉人！你的父母就死在汉人手上！”
“胡闹，真是胡闹！大长老，我绝对不允许这么胡来的事情发生在圣坛！”
“梨花，你可是圣女！这个汗狗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一辈子的！”
除了青面、黑面和白面，其他长老们纷纷叫了起来，几乎全是持反对意见，其中更以橙面的穆塔长老叫的最响最恶毒：“这是亵渎！这样的女人哪配做我族的圣女！大长老，我强烈要求将蓝梨花剥夺圣女的资格，将这对伤风败俗的男女一起蛊殉！”
“穆塔，你给我住嘴！”蓝梨花先前还只是微笑着静静的听着长老们的反对之词，但是当穆塔长老叫起来的时候，她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一双眼睛变得冰冷，“你先祖不过一个外姓家奴，因为立下战功才脱了奴籍慢慢爬了上来，你别以为你在外坛用来收买人心的手段，内坛真的不清楚么？觉得自己现在是外坛的执事长老，有了进长老会的资格，便可以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了！”
“告诉你，就算我父母双亡，我蓝家也不是你穆塔家能够高攀得起的！你那三眼小儿，还是老老实实在外坛找个‘门当户对’出身奴籍的媳妇是正经！”
蓝梨花这话说的毫不留情面，而且直接戳在穆塔家最羞耻的历史上！虽然那橙玉面具遮住了脸，然而那人全身颤抖，握成拳头的手背青筋毕露，显然已经到了快要爆发的边缘！
“你……你这……”
“够了！”大长老猛的站起身来，“现在可不是内斗的时刻！穆塔长老，梨花说的没错，我们这些长老虽然是她的长辈，却不是她蓝家的人，她要和谁成亲，我们只要献上祝福便是。只是……”
“梨花，穆塔长老能够走到今天的位置，也是他家祖祖辈辈兢兢业业的成果，你身为我苗家的圣女，怎么能够有这种门户种姓偏见？如果你今天这话传出去，岂不是让万千想要凭着自己努力向上奋斗来改变身份地位的平民寒心？”
“你们两个，都向对方赔礼认错！”
夏天站在一旁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面前这些自己得罪不起的人争吵，心里有些担忧，不过更多的却是微嘲。看来这苗家圣坛也如外面的尘世一般，也有着偏见、隔膜、仇视和勾心斗角，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但是也大概能够看出这十个算得上这里最有权势的人之间的派别。那黄晶、绿玉的长老显然和橙玉面具的穆塔长老是一个派系，刚才就数他们大义凛然的叫得最响；而青铜、蓝锌两位应该和蓝梨花是一队的，不仅刻意远离穆塔长老一边，而且很明显在穆塔长老叫嚣的时候，投过去了极为厌恶反感的眼神；而剩下的紫黑白三位就应该是中立派，从刚才的表现来看，他们应该执掌着圣坛的大部分权力，更在两个敌对派系中间充当着调解人的立场。
唯独最左首的赤金长老，自始自终都闭着双眼没有参合进来，也是夏天唯一一个没办法对他作出任何猜测的长老。
“不过……就怕你们铁板一块；如果不是这样三足鼎立，恐怕根本连问询会都不必开了，我直接就该投胎去了。”
只是想到自己的性命要靠出卖自己的爱情才能延续，夏天心里便觉得沉甸甸的异常难受。
这时，只见带着橙玉面具的穆塔长老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对大长老沉声说道：“大长老，我承认刚才我有些过于激动，但是那是为了维护祖制，不能让圣女逞一时之气，便将这个如此危险的家伙留下来！我在这里向圣女以及各位道歉，刚才不该对圣女口出妄言；但是，我还是坚持原来的意见，圣女不应该和这个汗狗成亲！”
“哼！”蓝梨花却别过头，俏脸斜着向天，不做任何表示。
“梨花！”大长老的声音提了一个八度。
“大长老，我不觉得我说的有什么地方错了！凭什么要我向他道歉？”蓝梨花冷笑道，“刚才我可是听的清清楚楚，穆塔长老可是要剥夺我圣女的地位，想让我去死！对这种人，我便是话说再难听十倍，也不为过！”
“而且，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以为我真的稀罕这个圣女的位置么？大长老，你别用长辈的身份压我，如果真要让我给这种人道歉，我情愿自废掉一身蛊术，封掉这十多年的记忆，去外面当一个普通的苗女去！”
本来如果蓝梨花就算再没诚意，只要低头道歉，便算是双方都给了对面一个台阶，也就可以暂时揭过这段纠纷；偏偏蓝梨花把话说绝，不留半点余地，穆塔长老的脸色阴沉得都可以滴出水来。只是听到梨花后面那句话，冷冷一笑，便要反唇相讥。
然而大长老却制止了他。他拿下了脸上的白纸面具，露出下面那张满是皱纹的苍老的脸：“梨花，难道你真的想违反祖先的遗训，置数十万同胞的性命于不顾？”
“是啊，为了同胞的性命。大长老，用一个穆塔长老的面子就可以换回数十万同胞的性命，真是一件有赚无赔的买卖啊。”蓝梨花搁下这句话，抓起夏天的手便转身离去，“老公，我们走。”
“喂……喂！”夏天没有料到她就这么离去，更没想到那让自己面红心跳的两个字，刚想甩手挣脱她的手；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身体，只能眼睁睁的任由蓝梨花摆布！
“你这样连大长老的面子都削了，就算是什么圣女，以后日子也不会好过啊！”夏天很想提醒她，嘴巴徒劳的张合着，怎么也发不了声音!
不过没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大长老幽幽的叹息：“梨花，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老夫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要提一个要求。”
“大长老，你说。”
“你们现在只能算是订婚，不能同房。三年内，如果这个男人能够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不惹出什么麻烦来，那么我便承认你对他具有绝对的掌控，他也不会将这里的一切泄露出去；只有那个时候，你们才能正式完婚。这个条件，梨花，你看没问题吧。”
“保险措施，合情合理；那么就这样一言为定。”
回去的路上再没有黑暗降临，也没有那些如同幻听幻视的东西，只是夏天惊讶的看到，出去的路并不是笔直的；经过了好几个曲折的回廊，蓝梨花才拉着他推开了大门。
当外面的阳光照在身上的一瞬间，他发现身体又回到了自己的控制之中；于是赶忙扔开了蓝梨花牵着他的手。
蓝梨花不高兴了：“怎么，苗族圣女当你的媳妇，很掉你架子么？”
夏天压低声音说道：“蓝姑娘，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
“你想说，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么？”蓝梨花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说话，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放心放心，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你来真的；对我而说，和你有个婚约，算是一个双赢的局面吧。”
“呼，那就好……”夏天长舒一口气，却不留神，被蓝梨花狠狠的踩了一脚，还没叫出声来，就被她提着耳朵警告道：“但是！就算还只是订婚，就算你知我知这是假的，你也必须尽心尽责的装作我的未婚夫，明白没！穆塔那帮人绝对不会死心，肯定会密切注意我们的一举一动，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小命的话，就给我认真扮好未婚夫的角色！”
“现在，你就要拉着我的手，亲亲热热的跟我回家！”
这是夏天出生二十一年以来，第一次和适龄女性牵着手、靠得如此之近的走在一起；明明没有那种感情，却还得装出亲密的恋人——不，未婚夫妻的样子来，真是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只是……果然……
勇气这种东西，真的只昙花一现啊。刚才还能搁下为了爱情不惜一死的狠话，现在能够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后，假如刚才的场景重演一次的话，估计自己会毫不犹豫的答应这桩“虚假”的婚事吧。
“蓝……梨花，怎么和刚才来的时候走的路不一样？”夏天好容易才改口道。
“你真以为我一个圣女，会住在那种简陋的房间里？”蓝梨花皱皱鼻子，“那不过是我成年后得到的一间用来静思的房间，平时很少过去的。现在你已经成了我的‘未婚夫’，自然要去我现在的家了。快点，姐姐还在家里等着看准妹夫呢。”
“你姐姐……她该知道咱俩的这种关系吧。”夏天有点心虚的问道。所谓丑媳妇怕见怪婆婆，这里的人都有着神鬼莫测的蛊术，以蓝梨花这年纪，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自己玩弄在鼓掌之间；如果她姐姐也是这般古灵精怪，手段若再高上一筹，那自己接下来的日子……
等等，如果刚才没有听错的话，最后那些面具人和梨花关于自己做的那个时间的约定……
蓝梨花似乎知道他想要问什么，闭着一只眼睛，竖起手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先回家，那里他们没办法监视，说起话来会方便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