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月红问道:“为什么不用砖瓦水泥,而采用塑料小屋呢?”
尤寻租木然回答道:“合同上要求:越快越好,越省钱越好。如果用砖瓦水泥来建,顶少得三五年,费用也得超过一千万,现在只花了三百万。”
大刘插言道:“塑料建筑材料不结实,还是砖瓦水泥耐久啊!”
尤寻租木然回答道:“合同上没提结实不结实,也没要求耐久,如果改成水泥的,也可以,在外边糊上半尺厚的水泥就行了,只是赶不上现在美观。”
围着塔身转了一圈,一共八个门,占地面积是九乘九共八十一平方米。每个小屋是两米高,九平方米面积,有两张床,可以住两个人。每层可住十六个人,整个塔身可住一百二十人左右,每间小屋都有玻璃窗户可向外观赏。第二层以上看不见门,只能看见悬挂一扇门楣,黑底金字:故人新居。在这四个大字的下边有十二个小字:吴月红双亲亡灵复归纪念塔。
吴月红问道:“设立这么多床位,是大刘的主意吗?”
尤寻租说道:“合同上没有这要求,我是为了将来给旅游的客人住,当个旅馆使用好给老板回收投资。”
每层的楼梯都设在九个小塑料屋的最中心一个里,是用水泥钢筋制作的楼梯,一米宽两米半长,上到第二层就发现,各个小屋的门都可以通向楼梯,一直上到第七层也是这种结构,上到第七层楼顶有一米多宽的环形外走廊,四周有木制红色护栏,中间有四个小红塑料屋。进去一看也是设有两张塑料床,从第八层这四个小塑料房上到第九层时,楼梯设在北边一间小塑料屋内,最上层只有一间红色塑料房,它就是塔尖,其上有个小型风力发电机。
大刘问道:“山上风大,这座塔会不会给风吹倒了?”
尤寻租说:“不会的,厂家制作时都有咬合件,相互联结很紧,不刮台风不要紧。”
吴月红在塔顶上鸟瞰小镇风景,尽收眼底,再到北侧还可欣赏野狼沟全景,不禁十分高兴地冲尤寻租表扬道:“不错!你确实动了一番脑筋,下一步你该修建南北坡这两条山路了,如果也能这么开动脑筋,也许用不了二三十年就能完成。”
受到表扬以后,尤寻租的瘦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缓解了木头一样的呆滞表情,说道:“你出钱,我出力,雇些民工跑腿,干呗!”
吴月红向尤寻租伸出纤细白嫩的右手,微笑着说:“祝愿我们合作愉快,让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尤寻租没有笑容,仍然板着面孔,机械地伸出手,被吴月红握住不放,使劲摇了几下。
大刘看到吴老板同尤寻租两人窃窃私语凭栏远眺,自己也从来没有独占花魁的奢望,就知趣地离开塔顶,去巡视工程细节,以备将来少出故障,他对尤寻租的为人轻浮总是不大放心,他同尤寻租签订的工程合同是吴月红事先布置的,吴月红在得到尤寻租出狱的消息之后就预料到他没有别的出路,早晚必来找她。大刘佩服老板的先见之明,更理解她的情有独钟,天下女人几乎没有一个不在接触到的男人中进行挑选。吴月红选来选去也只能在矮子里边拔大个,把尤寻租当成了目标。她期望他在三年的监狱生活毕业后,能够洗心革面而成为勉强合格的人选。粗中有细的大刘对于老板的所作所为也算是配合默契了,特别是一些不好意思明说的话,大刘都能见风使舵,使老板如愿以偿。
吴月红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肯放开,悄声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恨我?嗯?”
“不知道,我就知道,自己是个穷光蛋了,只能干活吃饭了!”尤寻租紧绷嘴角,这几句话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显然是余恨未消。
吴月红仍然握着他的手,叹息道:“要是我和大刘不帮你补上这个八百万的大窟窿,你到现在也出不了监狱,你也许会被判无期!”
尤寻租沉默了半天,感慨系之,眯起眼睛说:“当然都怨我自己了,鬼迷心窍,扔下金饭碗去找铁饭碗……”
“你还惦念着尤创新,是不是?”吴月红的两只杏核眼紧紧盯着尤寻租,深情地攥着他的手,似乎在逼视着他,在透视着他的内心世界。
尤寻租轻轻地摇着头,怅然若失地说道:“不想她了!想给她打工,都不要我,情断义绝了。”
“姐姐要你。咱们把这两条山路修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也是件有意义的事情吗?你不是总想同我结婚吗?”
“那就在地狱中等待天堂吧!”尤寻租的浓眉大眼依旧凝视着前方,毫无表情地注视着蓝天上空游荡的朵朵白云。
吴月红听了这句牢骚话,脸上立刻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她心里有底了,他还旧情未断,向往同她结婚,只是想摆脱劳动生涯。于是便开导他,说道:“不经过艰苦的劳动,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你对我是够刻薄了!让我总给你当马夫,不是赶马车拉你,就是赶马帮拉货,还奢谈什么结婚,明明让我画饼充饥,吊我的胃口。”
吴月红板起面孔,来个欲擒故纵:“我不勉强你,你也可以不跟大刘签合同,不过你别忘了:严师出高徒,严父出孝子!你那八百万来得很容易,去得也很快……”
这一招触到了尤寻租的伤疤,他立即猛省到:金饭碗已经丢了,剩下个铁饭碗可不能再丢了!他挣脱开吴月红温热的小手,毕恭毕敬地说道:“好!我听姐姐的,咱们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心甘情愿给姐姐当牛做马了,一定把路修好,让岳父岳母亡灵复归。”
吴月红似乎很满意,拍着尤寻租的肩膀,粲然一笑:“这才是姐姐的好弟弟呢!”
尤寻租得到了宽慰,自然心花怒放。可是仔细一琢磨,吴月红对他的感情总觉得有点异样:既不像亲情,也不像友情,更不像爱情,难道在这三者之外,还有第四种感情吗?冥冥之中他总直觉到这位金身美人有点高深莫测,同她相处仿佛总像掉在云里雾中,想看也看不清楚,想走也无路可走。眼下这块山巅平地对自己来说是多么熟悉啊!五年前,就在这里,他同尤创新做过一次游戏,他假装去跳崖,骗得尤创新恸哭起来。偷听到她自言自语的哭诉,他确信她对他是一种真挚的爱情,可惜他自己没去珍惜,三番五次地伤透了她的心,到了不得不分手的程度了!如今旧地重游触景生情,不禁潸然泪下。
站在身边的吴月红发现,凭栏远眺的尤寻租那双眍下去的眼眶中充溢着泪光,就又温情脉脉地拉起他毛茸茸的大手,柔情似水地说道:“怎么了?是不是又在生姐姐的气了!”
“如果你同我结婚了,咱们一块修路,还用签订工作合同吗?”
“结婚是结婚,工作是工作,这是两回事儿。难道你结婚以后就不需要工作了么?你怎么想呢?”
“我是想知道,这个劳动合同我还要通过大刘来签吗?”
“当然了!”
“这算怎么回事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好像还有话没有说出来。”
尤寻租忽然发现吴月红的眼光非常敏锐,似乎一下子就透过表情透视到他的心里深处,甚至触及到自己的潜意识。他立即醒悟到,自己的真正情敌并不是肖青夏,而是大刘。他恨不得一口将大刘的肉脑袋咬下来!岿然不动的大刘竟像座泰山一样压到自己头上。他究竟是吴月红的雇员,还是她的丈夫!一想到膀大腰圆的大刘,尤寻租就火冒三丈,爆发出一种不共戴天的冲动,恨不得要跟他决斗,拼个你死我活。当他看到吴月红沉下瓜子脸,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尤寻租又把这口气咽下去了。他仿佛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潜意识是拿不出手的,不能摆到桌面上进行谈判,他阴沉着黝黑的脸膛,好像彤云密布、嘴角紧绷,在上司面前不敢轻易吐露真谛。唯恐失去了已经到手的铁饭碗,他在思忖着怎样回答。不惑之年的吴月红早已读懂了他的脸,便慢悠悠地欷歔起来:“人的脸色就像一张电脑屏幕,你不吱声,我也可以告诉你,你需要转变观念呢!那我们才能很好地合作。”
尤寻租不明白这个转变观念是指什么,想了半天才影影绰绰地联想到大刘,难道她已经发觉了自己在潜意识中对大刘的敌视吗?难道我和她结婚之后还要让大刘在我头上指手画脚吗?难道他成了丈夫的丈夫?这也太荒唐了!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沉默了半天的尤寻租终于开口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只有大刘才是最可信赖的人,吴姐缺了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没有大刘!”
这个火力侦察果然说到吴月红的心坎里了,她会心地笑了,似乎有点满意地表扬道:“看来你的悟性并不低,观念有点转变了!”
这个回答倒使尤寻租不太满意,他皱着眉头疑惑地反问:“怎么还有点转变?我和你结婚,我都能承认大刘是你最可信赖的人了,你还要我怎么转变?”
瓜子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短暂,真是昙花一现了,吴月红又板起面孔说道:“好了,观念的转变总有个适应的过程,你先把修路的计划考虑一下,然后……”
尤寻租自作聪明地打断她的话,急忙说:“然后我再向你汇报。”
“不!然后你跟大刘谈,我还有别的事。”
“向大刘汇报?”尤寻租充满着不情愿的口吻,几乎有点质问的口气了。
“对!”吴月红现出十分自然的神色,似乎习以为常、波澜不惊了,然后又向楼下大声喊道:“大刘!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尤寻租一听到大刘两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声音又叫得那么亲切自然,而且还充溢着商量的口吻,不禁在胸臆间燃起怒火。像火山岩浆一样回荡在心中,冲击着喉咙,暗暗地骂道:“他算老几?跟他商量!”可是他没敢脱口而出,再大的怒火也得咽到自己的肚子里。
当尤寻租绞尽脑汁作出了个初步修路预算以后,自己不禁大吃一惊:这项筑路工程耗资之大几乎等于把一百元一张的大红票全铺在地上,由小镇的裤裆街铺到北山顶上,再从新建的纪念塔铺到野狼沟。尤寻租像获得一种新发现一样,连忙拿着计划草稿去向吴月红汇报。不料这张瓜子脸却波澜不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把钱都铺到山上,人们还看见是一条路,如果把这些钱都扔进赌场里输了,能看见什么?”
尤寻租听了这句话就像嘴里吃了个鸡蛋黄一样噎到嗓子里咽不下,他心目中的金身美人顿时变成了个纸上画的美人,完全失去了令人向往的耀眼金光,猝然间他说话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以劝说的口吻说道:“吴姐不想同我结婚也不要紧,同别人结婚建立自己的家庭也不能把钱都浪费了。”
“钱太多了光想自己花,它不能不贬值,戴个一万块钱的手表同戴个一百块钱的手表有多大区别?它们都能报告同样的时间信息!你的观念还没有转变,我让你把筑路计划同大刘谈,看来你还不怎么习惯。”
“嗯!也许吴姐并不想依靠丈夫,连分庭抗礼都处处设防,您指挥大刘,让大刘替你管理一切,包括你的丈夫……”
“如果你能习惯的话,你同我结婚的愿望就为期不远了!”吴月红的瓜子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睁着杏核眼来窥探着尤寻租的表情。
“愿望?唔!”尤寻租冷笑了一声,继而又怅然喟叹起来。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在冥冥之中好像进入了母系社会,也许高科技时代妇女地位提高了,丈夫的观念真的需要转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