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到了,尤四亚腰间挎了个皮包,左手提着折叠椅,右手提着折叠桌,长途跋涉来到微型小楼门前,这个楼前平台也实在微小,放上一个桌子和椅子就几乎没有回旋余地了,仅仅留下开门的地方;尤四亚坐下试了一试觉得还满意,就打开皮包,掏出稿纸和圆珠笔,作出写稿子的架势,时而又偷偷从皮包掏出《罐头生产工艺》看了一阵,再合上书放回皮包,按着记忆继续抄写。
李工从坡下大步流星走上来时,太阳刚好落山,他皱着眉头看看尤四亚在伏案写稿,便苦笑道:“小姐!你在太阳光底下写字会得色盲的。”
尤四亚装作刚刚发现主人回来的样子,急忙起身道歉,“先生回来了!真不好意思,我应该早点走,嘿嘿,我这就走,就走!”
李工没再回话,打开门锁就进去了,随手又带上门。尤四亚把纸和笔放进皮包后就一边说谢谢一边快捷地走下土坡。次日再来时,发现桌椅全没有了,心中甚为高兴,便又去商店买来同样的桌椅在微型小楼窗前放下,又开始了偷偷的抄写,装作全神贯注的样子,旁若无人地等到李工站到她面前,才惊讶地抬头起身道歉,李工皱着眉头,气愤地质问道:“你能打开我家的门?”
尤四亚大惑不解地说道:“没有,我没有开你的门,没钥匙!”
那怎么把桌子搬出来的?”
“噢!先生误会了,是我又从商店买的,我以为丢了!”
“这样不行,我还得成天替你保管东西。“李工打开门,指着他昨晚搬进来的折叠桌椅说。
尤四亚堆出笑脸,落落大方地说:“谢谢先生,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不过你这屋很空,放个折叠桌椅也挺合适,这两个就送给你了,我用门外的桌椅就够了。”
李工好奇地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专看中了这个地方呢?”
“因为我要写本小册子,要有点灵感,你这个地方风景好,能激发人的灵感,先生开开恩,就把这楼租一间给我得了,我将感激不尽。”
李工一本正经地说:“这不合适,我爱人在县里上班,回来一看,会说不清道不明的!”
尤四亚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那就不勉强了,谢谢,再见。”
尤四亚在楼外写书一直坚持到入冬时分,满地白霜。她想即便每天能同李工说上一句话打一个招呼,也算有一面之交的朋友了,日积月累终归会有一个机会能够坐在一起谈谈工作选择问题的。
一个阴沉的冬天,乌云密布,很像下雪的样子,尤四亚伏案写字手都发麻了,忽然发现一个中年妇女向小楼走来,从那身时装大衣和皮靴来看,有可能是李工的夫人。
“你是谁啊?怎么在这儿……”
“我叫尤四亚,总想租这房子写本书,可是李工不肯,就只好在门外了。”
“你对房租怎么打算的,能说说吗?”
“要多少给多少,您说吧!”李工的妻子一听心里就很高兴,连忙热情地把她让进屋里。“租楼下一个月得五百元,一年是六千元。”
“我想租三个月,超过三个月就得和我对象商量商量再说。”尤四亚的回答是令人满意的。
尤四亚回去冲大刘要来三千元钱,交上半年房租,李工妻子对丈夫说:“租半年也好,冬天没法住人,太冷了,你就搬到公司里住。”果然,尤四亚搬进楼下以后,李工就把楼上一锁,搬到公司办公室住了。大刘发现后便冲尤四亚兴师问罪,指责她没完成合同内容。
尤四亚一听要罚她的款,便振振有词地辩解道:“合同规定我是两个任务,我完成了一多半,我搬进来了,又同李工交上朋友了,只差最后一项,让他辞职光给咱公司干活了。”
“可是,李工搬走了,你搬进去有什么用呢?”
“合同没规定我要和李工同居,现在的局面并不妨碍我继续做他的工作。”
大刘本想为吴老板省点钱,想在续签以后的三个月合同中压下点工资或罚她点款,结果被她给驳回去了。大刘走后,尤四亚心想,如果这三个月不能把李工拉过来,大刘肯定不会与她再续签合同了,这碗饭吃不成了怎么办,她预感到一种紧迫压力。几天之后,李工忽然开门来拿衣服,尤四亚觉得这是个机会,便热情地冲李工说道:“我有件重要事情要同你商量一下,我请你到饭店去,酒席桌上好说话。”
李工笑笑,好像用笑表示了感谢,然后就一本正经地问道:“别破费了,有什么事就直说,我们也算老朋友了。”
“显然,你是不给我面子了,大概是觉得同我在一起有点掉价了是吧?”
“不,不不,你写书,我画图,咱们都很忙,还是别讲求形式,开门见山,好不好?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
尤四亚见请不动他,只好直截了当地说:“有家房地产公司想用高薪聘你……”
没等说完,李工就摇头道:“我在这儿工作挺好,工资也用不了,不能为了钱就不讲信用了,谢谢你,也请你谢谢那位老板。”
尤四亚碰了个软钉子有点心灰意冷了,也许这位李工真是金钱美女都打不动的人,一连几夜都没睡好觉,苦思冥想了好些天,忽然觉得李工的弱点在他老婆身上,他很听老婆的话,老婆说出租房子他就同意了。
新年前夕,李工妻子回小楼拿毛毯,尤四亚便上前寒暄起来。“大嫂,我们老板也在野狼沟买了块地皮,想请李工给设计一下,钱好说,说多少老板给多少。”
李工妻子说道:“老李公司那块地皮,图纸是现成的,都画完了,我让他再复制一份给你们不就得了。”
尤四亚很高兴地笑了,瓜子脸泛起红晕,几天以后她没接到图纸,又焦急起来,她屈指一数日期,眼看就到春节了,第二期的三个月合同又要到期了,下一期恐怕大刘不会签合同了。正在她十分懊恼的时候,门开了,李工手里提了个皮包同妻子一起走了进来,打开皮包抽出一摞图纸,放到折叠桌上,尤四亚兴高采烈地说:“这些都是你们的盖房图纸?”
李工点头说:“就算是吧,不过老板说还要让尤建公看了以后才算正式通过。”
李工妻子一听就火了,“尤建公算老几!他是个农民懂什么?你们史老板也太不像话了,老让你和一个民工平起平坐,就从这点也该走。”
李工一本正经地说:“搞设计和写书一样,凡属决策,都应该听听不同方面的意见,才能在实际施工中少走弯路。”
尤四亚掏出一叠大红票说:“这是两千元钱,你先收下,回头我再跟老板要去。”她怕李工推辞就拉开他妻子的皮包把钱放了进去。
第二天,在寒风凛冽中,尤四亚来到东街史会心的房地产公司,门口写着售房处三个大字,由于是早晨刚上班时间,只有一个妇女服务员在扫地,门厅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上边有新建楼房的位置模型。尤四亚刚要开口打听,却见里屋走出来个缩脖端腔眉目不清的男青年,从他大头短脖的外形上尤四亚便认出了他,“建公,我正找你呢。”
尤建公见到老乡也很惊喜,拉她坐在招待买房顾客的小圆桌旁,“听说你来小镇结婚,恭喜你!”
尤四亚摇头笑道:“没结婚,只是找个借口到镇里打工,和你们一样,不想吃桃子餐了,换换口味。”
尤建公说:“平常我在北沟工地上,给狼洞开路,今天正巧回来要钱,不然还碰不见呢!”
尤四亚压低嗓门悄声道:“咱们长话短说,我有个事想求你帮忙,我在吴老板新开的房地产公司当合同工,任务是让你们的李工去工作,他不肯去,我就想了个计策,应该说是下策,让他给吴老板买的那块地皮做房屋设计,给他先支付了两千元报酬,图纸我已经带来,这是他干私活的证据,求你向老板告密,开除他,他就能上我们那儿去工作了,不然吴老板就要炒我的鱿鱼。”
尤建公摇着头皱着眉,为难地说:“我怎么能干这种事呢?李工是我的老师,我的家底你还不知道吗?原先连图都不知道怎么看,都是李工教出的徒弟,反过头砸老师的饭碗,这成了什么人了!”
“不,没砸他饭碗,吴老板给他高薪,至少会高出现在的一半,好事,就是他这人太固执,我才出此下策,你就帮帮我吧!建公大哥,不然你就把我的饭碗给砸了,我将来一定会报答你。”话音没落就跪下给尤建公磕了个响头,站起来把包图纸的塑料袋硬塞到尤建公手里就转身向外走去。
尤建公站起来双手像捧了个刺猬一样,还没来得及送客,就看不见她的人影了。身后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像把他从梦中惊醒一样,回头一看是老板夫人司马菊在笑地前仰后合,“你真走桃花运,大清早就来了美女向你求爱,竟爱到下跪磕头的程度,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女服务员一边扫地一边笑着打趣道:“听说还有个大高个女的,也给尤工磕头下跪的,八成也是求爱,尤工真神了啊!”她不知道尤创新的名字。
呆若木鸡的尤建公双手捧着一包图纸,啼笑皆非地说:“天哪!哪个女的会向我这个丑八怪求爱,都是来给我出难题的,你们都看见了,我只好老老实实向领导交代了!”他把图纸放到小圆桌上,悄声向销售科长司马菊一五一十地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司马菊打开塑料袋看了一下图纸,气哼哼地抱怨说:“他李工来小镇是为了看他妈,他是个大孝子,吃喝嫖赌他都不好,心里只有他妈,连老婆都装不下,还有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是我把他攻下来的,他是谁的账都不买,心里只有她妈一个人。”
尤建公叹了口气说道:“我交代完了,请两位领导决定吧,这包图纸将来我还得还给尤四亚。”说罢就离开了他顶头上司老板夫人。
尤四亚在三天以后的中午发现李工拎着一个大旅行袋回到小楼,关上门以后好长时间没下楼,她仔细分析他的表情似乎比以前热情了一点,便想主动上楼去找他聊天,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理由,提着自己的电暖气上楼敲门。“李工,天冷,我给你拿来电暖气,烤烤,别冻坏了!”
“谢谢!请进。”寒暄几句之后尤四亚想试探一下他是不是对自己发生了兴趣,便送上笑脸说道:“李工,我这脸让风一吹就起皮打褶,别看大嫂比我大,可她的脸又白又嫩,还没有皱纹。”
李工似乎不感兴趣,岔开话题问道:“你们老板的房地产公司现在招了多少人?”
尤四亚信口开河地说:“不少了!挺多,可能就差你了。”说罢,她又心跳得厉害,唯恐他要求见吴老板,因为图纸还没拿回来,并且老板和大刘都根本不知道图纸一事。她不敢再谈下去,想赶紧把图纸追回来以后再谈引荐李工的事,于是便匆匆告辞下楼。
当尤四亚顶着北风又来到东街售楼处门口时,她开始犹豫了,上次在这里出过丑,下跪又磕头,怎么好意思再进这个门槛呢。她隔玻璃门向屋里看了一阵,并没见到缩脖端腔的尤建公,如果冒然进去又找不到人,反倒被她们指着后脊梁骨耻笑一番,那就太不划算了!她转悠了一阵,想了个主意,去找他妹妹尤建美,让她来要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