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的季节,山坡上都泛起一片新绿,尤创新骑上枣红马到小镇来找尤建公,由于太阳已经落山了又不知道尤建公兄妹的工作地址,便打算先找旅店住下,吃了晚饭再打听。牵着马在裤裆街转悠了一圈,只有大车店可以存马,便拴到马厩里喂上草料,进到房间一看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使人恶心,换了两个房间却没变味。服务员说:“大车店都这样,要不您光把牲口存在这,到街里宾馆住吧!”
尤创新略一思忖也就照办了,宾馆和旅店怎么个区别自己还没见识过呢!兜里有七八万元钱的到期存折,何不开开眼界长点见识,便信步向小镇唯一的星级宾馆走去。刚一进门就感到很有气派,两名穿红旗袍的礼仪小姐老早就把两扇无框落地玻璃门打开,笑容可掬点头哈腰,异口同声地喃喃道:“欢迎您光临!”她选了一个最便宜的单间还比大车店的单间贵十倍,又想自己已经受到礼遇,怎么好意思让人家白白欢迎一番,只好硬着头皮从衬衣兜里掏出一张大红票颤巍巍地交上去。尤创新心里不大情愿就想找个地方发泄,抬眼一看,墙上挂了四五个圆形钟表,长短针的指向都各不相同,便嘲笑道:“你们光知道要钱了,都忘了把这些表对一对来个齐步走多好看。”引起一阵哄笑声。
听说晚上的卡拉OK不收门票,可以凭住宿证入场,尤创新才感到一点安慰,就顺势告诫自己,花出去的钱就像泼出去的水,是不能再收回来的,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太不明智了!应该去看看卡拉OK,就不会恨它收费太贵了。
卡拉OK厅里灯光很暗,周围摆着一圈小巧玲珑的方桌和圆桌,桌子旁边各有两把软椅,中间是个舞池,头上旋转着太空灯在不断地变换颜色,令人眼花缭乱。在舞池的尽头是一个略微高出地面的小型舞台,上面有三人乐队在伴奏。打击乐过于响亮,不仅掩盖了萨克司和电子琴,也使刚进门的尤创新晕头转向,她摸索着走过四五个桌子才找到个空位置坐下来。定神一看,在小舞台上有个光头男子在野腔无调地唱歌,舞池中央有几对男女半搂半抱地跳交谊舞。
一位男服务员手持一个大本子和圆珠笔走来,冲尤创新悄声说道:“小姐点歌吗?”
“点歌?”
“您想唱什么歌就点什么歌!”
“要钱吗?”“每首歌收费五元。”“不要!”
在掌声中一个身穿华丽长裙的美女走上小舞台,身后尾随一名手持马头琴的男青年登台,坐到打击乐位置上,只听有人在喊:“本镇的德德玛,演唱《草原夜色美》。”马头琴一响完前奏,便升起了低沉圆润的女低音,嗡嗡的嗓音就像庙里的大钟一样震撼大地,歌声一停止便被爆豆似的掌声和啸叫声接续起来,一连唱了四首轰动全场的草原歌曲。
尤创新心中纳闷,从嗓音来判断她就是尤建美,可是面容不像,尤建美哪会有这么漂亮,再说也从来没听说过她还会唱歌啊。她决定到后台见见她,就沿着舞池边缘地带,越过几对跳舞的男女,终于来到小舞台后边。却见一个光头男子一手拦住尤建美,一手握着一张一百元的大红票子冲尤建美脸上敲打着说:“给点面子吧!小姐,我想你都想疯了。”
尤建美一只手拉着毛先武,另一只手作出推辞和拒绝的姿势说:“先生,我说过,我来这儿是唱歌,既不伴舞也不陪酒。”
“你来这儿不就是挣钱吗?老板最多也不过给一百元,我这一百是假票吗?怎么请不动你呢!瞧不起咱哥们,光想跟这个瞎子玩,咱哥们不兴玩玩?嗯。”
毛先武严肃地抗议道:“你也太没礼貌了!难道还逼良为娼吗?”
光头伸出左手使劲一拽,毛先武受了切线力趔趔趄趄转了两圈就转向了,找不到东南西北,胡琴也脱手而出,他趴到地上满地乱摸,光头见了哈哈大笑:“就你这点尿还想玩小姐,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尤建美哈腰拾起胡琴,另一只手领着毛先武,“快走吧,门在右边,咱回家。”
光头从后边拽住尤建美的衣衫,“没那么容易,不陪陪我,你就甭想走出这大门。”
尤创新从光头身后看了半天,真是气炸了肺,上前拽住光头的黑西服下摆,“你放手!调戏妇女是犯法的。”
光头松开尤建美回身打了一拳,口中骂道:“你算老几啊!多管闲事活腻了?”
尤创新早有准备,双手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扭,只见光头哎哟一声,冲天花板大叫起来,“胳膊断了!”
尤创新信以为真就松开了手,不料光头却用另一只手朝尤创新脸上抓去,那五根手指张成个碗形。抓到眼上准瞎,抓到肉上准能出血,“叫你尝尝老子的鹰爪功,小婊子!”
尤创新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招,一时躲闪不及,左耳被他钩破一块皮,立刻流出鲜红的血。尤创新急了,飞起右脚正好踢到他的肚子上,光头弓身双手捂着肚子动弹不了。尤创新怕他困兽犹斗,就像骑马一样两条长腿夹住他的下身,光头叫苦连天喊着上不来气,这时尤创新才腾出空来同尤建美说话:“建美,你哥呢?”
“哎呀,是创新姐,我哥在东街盖大楼。”
“你快回去吧!等你到家我再放他。”光头在尤创新屁股底下抗议道:“那我还活不活了?小姐,饶命啊!”
两名宾馆的保安闻声赶来,带走了光头。尤创新在身后说道:“把他送派出所,下回再让我碰见了,把手给你扭下来。”
次日早晨,尤创新来到东街大楼工地时,尤建公正召开班前会。散会后尤创新才走上前去说道:“建公,我来给你赔罪了,买马那十万块钱找到了!”
尤建公高兴地叫道:“那就太好了,我得感谢你呀!不然我老得背黑锅。”
尤创新回忆起逼走他们兄妹二人,实在于心不安,鼻子感到很酸,泪珠含在眼圈里,喃喃地央求道:“我代表全沟里的乡亲向你道歉,怎么办呢?总得表示表示谢罪的意思啊!还是让我给你跪下磕个头吧。”
说罢就要哈腰下跪,尤建公连忙上前制止,可是扶又扶不住她,只好拦腰抱住。四周围观的工人都以为是夫妻相见,久别胜新婚,也许是控制不住感情,就当众拥抱,便互相说笑着,一哄而散,七嘴八舌地喊道:“快干活去!”
尤建公将尤创新领进办公室,问明来意便满口答应一定陪她下狼洞,约定明天就一道回野狼沟。晚上尤建公把自己的工资存折交给了妹妹保管。尤建美听到哥哥要下狼洞,哪肯放他,就皱着眉头冲哥哥苦口婆心地说:“尤创新已经同尤寻租结了婚,要下狼洞应该是她丈夫陪她去冒险才对,凭什么要求你去?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干吗要为她卖命,图的是什么呢?”
“咱村里只有我和铁山大叔下过狼洞,我有经验,我去是理所当然的,既为了找铁山大叔,也为了给今年秋天下来的十几万斤桃子找个冷藏的地方,不然,乡亲们吃什么,罐头厂拿什么生产?”
“我说你是为了尤创新,对她一直不死心,哪个姑娘你也不想找,就是给她迷住了。哥!得有点理性,她是寻租的老婆,不是你的!再说,她也根本不爱你,她从来都没爱过你,你干什么这样痴情,连命都给搭上。”
这话说到尤建公的心尖上了,刺到了痛处,他不再振振有词地来反驳妹妹了,他陷入了沉思。
尤建公皱起淡淡的眉头,若有所思地轻轻叹息道:“还是妹子了解哥的心啊!我是还在爱着创新,明知她不能嫁我却怎么也死不了这颗心,一见到她我的心就跳得慌,一离开她我就感到空落落的。”他眯缝着双眼,现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样子。
妹妹插言道:“这就是中了邪,着了迷,你快想办法摆脱开她的魔影,听说有些人让鬼钩住了魂,也都是这个样儿。”
“创新是个好人,他爹他妈都是好人,铁山大叔救了全村人,也带领咱们走上正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咱们不能辜负人家,既然求到我头上了,说什么也不能拒绝!”
“那也不能连死都不怕了,豁出命去下狼洞。”
“狼洞我不是也下去过吗?并不一定就是死,危险是可以避免的,主要看想得周到不周到。”
“另外,公司能准你假吗?别把饭碗也砸了!”
“我来公司快一年了,从来没休过假,而且是经常加班,公司不会不准假的。”
尤建公带着两根绳子、两副安全带、两个头盔、两双胶皮靴子、两个手电筒和两盒备用电池。尤创新买了些吃的喝的生活用品,统统都打包驮到马背上,两人便向野狼沟走去。
春天的狼洞在早晨总向外喷着白色的雾气,像一个野兽张开大嘴,要将一切胆敢冒险者都吞噬下去。
尤建公把两根绳子各拴到一棵碗口粗的松树上,然后合到一块形成一大堆绳子推到狼洞里。“以前我和铁山大叔都用不到十米的绳子就到底了,今天这两根全都是三十米长,等我下去后,你听到我喊话,再把东西往下顺。”
尤创新说:“你不要喧宾夺主,一切都要听我安排,我先下,你在上边顺东西,东西都下去了你再最后下。”
她的力气大,不容建公争执就被拖到一边。她戴着安全帽,腰上系着安全带,腰后插把镰刀,穿着水靴,一手握着电筒,另一只手握住两根绳子,向狼洞里走下去。它是个斜井,有四十五度左右,里边很黑,打开手电筒,光柱也仅照亮个局部。下到十米左右发现了断层,前边是悬崖,没有可走的路了,这里就是原先存放桃子的洞底,其实它是个平台,由于扛不住几万斤桃子的重压,终于塌陷了,暴露出平台后边的悬崖。现在平台不存在了,什么东西也难于存放住,连人站在这里都觉得直往下滑,眼前的悬崖仿佛有一种吸力在推动着她像水似的往低处流。尤创新双手握住绳子静下心来仔细倾听,可以听见悬崖底下的潺潺流水声。究竟有多深呢,看不清楚,电筒只能照见下边是水和石头,肯定不是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也许悬崖下边还可以继续存放桃子。尤创新从断层处踩下几块石头,滚落到悬崖下边,大约只有不到五秒钟时间,就听见石头打击水面的声音,水不会太深,能明显听见石头碰到了流水中的石头,显然这就是洞底了。
尤创新经过仔细分析后决定再往下下。下到悬崖底部,她把手电筒插进衣兜,双手握住绳子,两脚交替地蹬着石壁,大约下了十来米,已经到了洞底,踩到了石头和流水,用手电筒去向四周照照,相当宽敞,存放几十万斤桃子是小菜一碟,简直都可以跑汽车了,心中一喜,随即又是一阵忧伤,父亲在哪里呢?找了一阵也没有发现父亲的蛛丝马迹。
下到十来米深的悬崖以后,就再也听不到尤建公的说话声了。在洞口的尤建公听不到尤创新的声音了,尤建公喊哑了嗓子也得不到回音,他把一大包吃的食品顺下去,然后自己一步一步向下走去,来到悬崖底下才见到尤创新:“这块石头很可能就是原来的平台,你看这断面还挺新,可是这旁边却找不到我爹的衣服和身体。”
尤建公打着手电筒巡视了一番后疑惑地说:“大叔好像没被砸着,他走了?”
这句话提醒了尤创新,她忽然想起母亲的梦呓:“你爸不会死,铁山会武术,他去寻找一条共同富裕的路。”她自言自语地叨念着。
尤建公听了也似乎受到了启发,便说道:“那么,大叔会向哪个方向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