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陈江跟着父亲来到青山农场的中心区里面。
青山农场的中心区是一个大型社区，主要由办公区与生活区组成，生活区跟办公区分开，中间由一片康乐设施连接起来。
九十年代初期，康乐设施还没有那么多花样，农场里的设施，也只是几个乒乓球台、一个水泥篮球场，外加几个单双杠和两个秋千。而青山农场的监狱区则在另外一块地方，跟中心区隔开一段距离。
两人来到一栋五层高的办公楼，陈江跟着爸爸上到二楼，找到承包分部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开着，陈江原以为爸爸会直接闯进去，却没想他轻轻敲了敲门。很快，里面有人应了一声：“进来”。
陈江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爸爸这另外的一面，回想起他出狱后憔悴落魄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酸。
两人进得办公室，一个年约四十、身材干瘦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拿着一份报纸在看。
陈江一看到这个人，心里的怒火猛地窜了上来。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猥琐的中年男子就是爸爸当年出手教训的人；因为此人嘴角边长了一颗黑痣，眉毛是一字眉，面部特征十分明显。
虽然陈江不清楚当年事件的详细内情，但对逼得爸爸坐牢的仇人的样子却记得清清楚楚，他强按下内心的怒火，跟在爸爸后边不吭声。
于春成看到两人进来，扫了一眼走在后面的陈江，随口问道：“老陈，你儿子啊？”
陈名瑞满脸笑容，恭敬地回答：“是啊，于主任，我儿子小江，刚初三毕业，考上了新明一中，带他出来见见世面，呵呵！”
“哦！很好啊，考上新明一中，一只脚就踏进了大学的校门了，小伙子有前途啊。”于春成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顿了顿，他猛地一拍额头，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木沙发，“哎哟，看我这记性，你们坐。坐，坐着谈。”
“典型的小人！”陈江心里暗暗鄙夷。他敢肯定，如果爸爸不提到自己考上一中的事，两人还得站上一会。新明市一中在新明市有着无可比拟的地位，谁家的孩子要是能考上新明一中，家长在外面说话声音都要高几个分贝。
跟这种人打交道陈江倒是驾轻就熟，只是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十六岁的初中少年，倒不好表现得太出格。两人坐下，陈江默不作声，等着看对方到底搞什么名堂，这时爸爸应该还不知道这姓于的嘴脸。
陈名瑞刚坐下，忽然想起一事，重新站起来，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塔山，弹出一根，走过去递到于春成面前，客气道：“于主任，来，抽根烟。”
于春成伸手挡挡，眼神里的轻蔑一闪而逝，“好，好，不用客气，我有。”说完，从办公桌下面的抽屉拿出一盒玉溪，抽出一根点上，随手把那盒玉溪抛到旁边桌面上，举止甚是轻佻。
陈名瑞收回递出的烟，讪讪一笑，有些尴尬。陈江勃然大怒，差点没忍住要弹起来，还好及时刹住。
陈名瑞把烟装回口袋，重新回到沙发坐下，开口问道：“于主任，您叫我过来，不知有什么指示？”
于春成沉吟了一下，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说道：“老陈啊，昨天场里开会讨论，下半年要对农场所有土地进行改革，你承包的那两百亩地，可能要收回啊。”
陈名瑞一听，霍地站起来，急道：“于主任，那怎么行，我签的承包合同是五年的啊！”
陈江心里一叹：老爸太老实了，这一急不明摆告诉人家你的底牌吗?而且于春成这句话明显是惯用的敲打伎俩。更何况，官字两个口，想要在合同上做手脚还不简单，一句政策有变就能把你一纸合同给废了。此时他隐隐猜到了于春成的用意，脸上却不动声色，看对方接下来玩什么花招。
于春成伸手压了压，一脸诚恳的样子，说道：“老陈，你别急，你先别急。”停顿一下，他从桌面上的文件堆里抽出一张纸，递给陈名瑞，“这是场里的通知决定，你先看看，我可是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你啊！”
陈名瑞接过，拿起仔细看。于春成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当然啦，老陈你的情况特殊，我可以帮你再争取争取。”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哼，既当婊子又立牌坊，陈江心里冷哼一声。姓于的这套玩得还真熟，难怪老实的爸爸要吃亏。见爸爸就站那不动，陈江起身走到爸爸身边，去看文件上的内容。
这份文件看上去倒象一份正式的通知决定，意思是青山农场要进行大改革，对以前承包出去的土地要统一回收，重新安排处理；文件右下角盖了两个印鉴，一个是青山农场本身的印章，另一个居然是市政府办的，看起来不象作假。
难道判断有错？陈江不禁有些疑惑。转念一想，问题也许不是出在这里，总之爸爸出事与这姓于的有关就是。他不动声色，重新坐回去，静待事情的发展。
看完文件，陈名瑞已经相信了于春成的话，急道：“于主任，这，我签的合同可没有这样的说法，这…”
于春成伸手打断他的话，说道：“老陈，你别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来，到里面来，我跟你详细说说…”说完在前面带路，走进了他办公室后面的小一个房间里。
陈名瑞回头吩咐儿子一句，让陈江在原地等候，接着也跟了进去，并顺手带上房门。
陈江那里会老实待在原地，门一关上，他便蹑手蹑脚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里面的谈话，可恨里面两人说话声音太小，根本听不到具体的内容。
听了一会，毫无进展，陈江只得作罢，返回到沙发上坐着，耐心等待。同时心里打定主意，等爸爸出来以后再问他。
大约一刻钟后，里面的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陈名瑞走在前面，看儿子坐那发愣，叫了下他，“小江，我们回去了。”又转头对于春成招呼一声，“于主任，那我先走了。”
于春成摆摆手，“好啊，老陈，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不送了啊！”
陈江耐着性子跟着爸爸来到楼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爸，他在里面跟你说了什么？”
陈名瑞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道：“没什么，你小孩子家家，别管那么多。”
看爸爸那样子，陈江估计他现在肯定不会告诉自己，也不心急，反正有办法了解到，就默默地跟着爸爸走，同时心里盘算下一步计划。
走出几步路，陈名瑞忽然转头对儿子说道：“小江，你先回家，告诉你妈一声，我要出去一趟，晚上才回来。”
“爸，你要去那？”陈江有些奇怪。
“不去哪里，就去一趟市里。”陈名瑞若无其事地道。
看到爸爸言不由衷，陈江心里已有了计较，这时也不揭穿，说道：“好啊，爸，你去吧，路上小心点，我会告诉妈的。”心下判断，爸爸多半是去找亲戚朋友借钱，但却瞒着自己，心里不由一阵感动。
陈名瑞吩咐完儿子，脚下加快速度，率先离去。
陈江边走边分析，姓于的应该是承诺帮爸爸保住这两百亩地，同时向爸爸索要一些好处。这样看来，问题并不难解决，那爸爸为什么会打人呢？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正想得出神，忽然感觉一个东西砸到自己的脑袋上，虽然不痛，但出其不意，吓了陈江一跳。
他转身一看，只见一个玩具篮球骨碌碌地滚到一旁。估计就是被这个东西砸的，正要找它的主人，一个稚嫩的童音传来：“爷爷，爷爷，大哥哥……”
陈江循声望去，顿时觉得十分意外。昨天在车上与他共同救人的那位老者，此时正牵着那个曾经让他无数次失眠的小男孩，就站在他身旁不远处，微笑着看著他。小男孩一手拽着他爷爷的手指，另一只小手往前伸出，指着陈江。
真是巧了，陈江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