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应松
1
瞧，你闻到了她苦涩的呼吸吗？你靠近她，你听到了她的倾述。她的倾述是没有语言的。她被搁弃在大陆的边缘，如此的湛蓝，像寂寞——一种最古老的感情，永世不变。
唔，瞧瞧，那人格潜藏在水天深处，你可以企及吗？你踏着这些贝壳——就是连她扬弃的渣滓也够你拣一辈子了。你这个看海的人，像逃脱的溺水者，你多么骄傲啊。可是海无声，海在一抹蓝烟之下动荡着，充满了理智。海无声，然而你能够藐视她吗？
2
这就是大海，她从不述说自己的苦难。她的历史就是她的今天，铺展在你的面前，从不遮隐。她敞开一切，可是你能看透她吗？
海的流程是没有方向的，海的理想谁也不知道。她不向人说，你就能阻挡她的步伐？海，正向你奔来，又速速地隐去。在强烈的阳光下面，海温情脉脉地歌唱，如泣如诉。你说，你听懂了，你于是热泪盈眶。
海，海呀，告诉我，你有多么的伟大！
3
海创造着风景。
海把长云向天空抹去，你看到了海的气质；
海把孤独的帆张开，你看到了海的经历；
海摇动椰果，你看到了海对生命的柔情；
海托起岛屿，你看到了海的力量；
海雕塑着渔民的欢乐和忧郁，你看到了海的匠心……
生长在海边的景物，是多么独特，它像一个被我们遗忘了的世界，当你走去的时候，除了崇敬还有什么呢？
4
海是一个怪癖的人。她爱发脾气，所以人们畏惧海，对海怀着歹意，在她听不到的时候诅咒她。海掀起风暴，冷藏浮冰，像白色的悼歌。
然而最后没有离开的人，是真爱海的人。海接纳他们，当作身边唯一的亲人，把风景和食物倾囊倒给他。海说：谢谢你们。于是海边的人也开始变得沉默起来，只是用臂肌显示出他们与海的亲缘，用渔梭和女人的眼睛显示海的柔情，用一种很苍凉的歌显示海的心境。于是海越来越质朴，海越来越深远……
5
海，固执的海，流浪的海，不肯改变自己的海。人们依照你的性格来雕塑他们自己。
怕海的人变得越来越阴险。
爱海的人变得越来越强健。
海不肯改变自己，哪怕碰上礁石。海因此而豪情澎湃，高唱着生命的赞歌，震天环响。海在深深地积蓄，把她微微悸动的情愫传导给每一根桅尖。海时刻颤栗着，她多么高尚啊，这个自作多情的人，她能容忍冷酷和卑琐吗？
海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沉思，进入假寐。你想，这个独特的人会把她优美的心境拿来向谁献媚吗？
唔，海，在自己的位置上独守贞节，海不会憔悴，海有多少生命的汁液来装饰她浪花的情韵？海的音符如此简单，然而，你能说海失去了深沉？
那生命的音节在夜夜传诵着，海是不会沉沦的，海永远歌唱。
§§第五章 小论一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