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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安妮·扬

圣纪元26年7月25日

太阳刚刚从东方的群山中的一道缝隙里挤出,天空还被分为层次鲜明的两半,东方半片鱼肚白,西边却仍是昏昏沉沉的。黎明的西风是冷冽的,吹在骡子身上都受不了,更不用提连夜赶路的商人。

安妮·扬此刻正骑着一只可爱的白色骡子走在这昏昏沉沉的半边天空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有神地盯着遥远的太阳,她披着厚实的鸭绒裘,却依旧瑟瑟发抖。周围是与她一样已经赶了数天路的商旅,他们从兰妲夫西边临接的大国索诺丁远道而来,费尽周折,只为倒卖这一车车产自索诺丁北方的名唤冰霜岩的稀有矿石。虽然安妮年仅十二岁,但她已经随着自家的商团来去了数个国家,足以称得上一位商旅老手。扬家族是索诺丁最有名的财团世家之一,即使放在以巨贾如云著称的巴格扎国的众财团里,扬家族也能排到数一数二的位置。

“全体加速,前面有一个小镇,我们去那里落脚。”说话的是走在商旅最前面的高大的白胡子老人,他是卡尔·温德·扬,安妮的爷爷,也是扬家财团的领袖人物之一。虽然这个须发尽白的老人脸上带着数道早年留下的伤疤,看上去威严而凶狠,但安妮知道他是一个外刚内柔的好爷爷,她知道卡尔·扬不喜欢他的儿子——自己的父亲,却对自己这个小孙女宠爱有加。

安妮将目光从遥远的东方群山收回,二十多人的商旅加上运送货物的地龙和骡子,只是轻轻转动方向便扬起了浩荡的灰尘。商旅中除了扬家族的人和雇员,还有四五个索诺丁自由骑士,他们隶属索诺丁二等皇家骑士团——自由骑士团,是这个骑士之国“租借”给大型商队的保镖。安妮有些痴迷地看着他们亮白的镀银铠甲,心中敬仰和崇拜之意满满。作为扬家族的掌上明珠,她多次陪同长辈受邀观看骑士们的枪术竞技与比武,那些风度翩翩的骑士不仅格斗技艺高超,还很有绅士风度。偶尔卡尔爷爷也会给她讲数十年前那场屠龙圣战的故事,他们的故土索诺丁正是依仗威风八面的骑士团挣下了”骑士之国“的名声。

浩浩荡荡的商队靠近了前方古旧的小镇,和沿途的边陲小镇都一样,这里也处处张扬着落后的气息。作为以勤勉为格言的扬家族一员,安妮并不反感穷人本身,相反,她很善良,常常拿出自己偷偷攒下的积蓄接济努力生活的穷人,但她却十分厌恶自甘平庸与堕落的悲观主义者——这正是大多数人贫穷的根源。

此刻头顶的天空微微蒙上一层光亮,西风也不如刚刚冷冽,安妮和她的白色骡子走在队伍中间,她向前望,小镇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显得格外冷清。”减速,小伙子们,不要惊扰到这里的村民。“白胡子的卡尔提醒着商队。

安妮觉得好笑,显然爷爷把她也算在了”小伙子“里,她调皮地拍拍骡子的头,这只名为”雪花“的骡子自然了解主人的意愿,加速跑到了卡尔·扬的身边。卡尔见到孙女过来,笑着说:”哈哈,安,忘了这里还有我漂亮的孙女呢。“安妮有点害羞地冲爷爷笑了笑,雪白的脸颊两侧抹上了动人的腮红。

商队静静地进入小镇,试图找人打听合适的旅舍,但路上却连一个行人也没有。”爷爷,这个镇子是不是太安静了。“安妮感到不安。卡尔作为贸易经验丰富的老手,自然比安妮更知道过分的安静往往是危险的象征,但此刻的他却一言不发,只是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并时不时冲着空气嗅一嗅。

”停下。“卡尔高高地扬起了右手,商队众人立刻整齐有素地停了下来。“卡尔团长,出了什么事?“有人小声询问。一个行走在队伍右侧的自由骑士靠拢过来,替卡尔回答道:”赞美索诺丁大帝,你没闻到吗?空气里有焦炭的味道。若是生火做饭,此刻未免太早了点。“安妮赞许地点了点头,冲着骑士微笑。

”拿出武器!全体进入戒备状态!特尔斯骑士,黑格尔骑士,二位请跟我来,“卡尔团长发号施令,众人纷纷照做,两个自由骑士来到他身边,安妮也靠了过去,他看了她一眼,”安,你留在这儿。“

安妮张了张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她知道爷爷的话不是儿戏。卡尔和两名骑士向镇子深处策马而去,他的马名为”红狮“,是上等的千里马,整个商队里也只有卡尔与几名骑士是骑马远道而来的。剩余的三名自由骑士呈三角形护在商队外侧,他们是索诺丁帝国悉心栽培的精锐,虽不及一等皇家骑士龙骑士一般威武,却也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商队中剩余的十几个男人也都从装满武器的箱子里取出自己的武器,有刀有剑,更有些怪异形状的兵刃。这些扬家族财团的成员或者雇员,不及骁勇的骑士,却也称得上训练有素。安妮摸了摸藏在雪花的鞍下的短剑,作为女孩,她没有接受过家族所给予的系统的格斗训练,但也比同龄人要更懂得防身之道。

所有人都在这片寂静中屏息等待,安妮虽然担心爷爷,却也只能做些祷告。万幸,什么事也没发生,不多时,卡尔三人就回到了她的视野,安妮看到,两名骑士的马上都驮着什么。等到三人靠近,众人才看清楚,那是两个血肉模糊的男孩,一个健壮些,皮肤黝黑,棕黄色的头发乱作一团,另一个显得瘦弱一点,却拥有漂亮的银色头发,两人都像是刚从一场大火中被救了出来,周身上下的衣服都带着火焰留下来的燃烧痕迹。安妮惊讶地驱使骡子迎了上去,卡尔却像没看到她一样,只是焦急地喊:”莫里森医生,莫里森医生!”一位学者打扮的干瘦老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的手上还拿着自己的武器——一把短匕首,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其实是一把手术刀。

特尔斯骑士和黑格尔骑士将两个孩子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放在莫里森医生面前。”这两个孩子还有救吗?“卡尔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说,白色的胡须抖动不已。干瘦的老医生翻了翻两人的眼皮,点点头,说:”还没死,但烧伤太严重了,能活下来真是奇迹。卡尔,你从哪里找到他们的?”

”这话等会再说,我们得再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活人。“卡尔立刻准备上马。安妮为他的话感到吃惊,不及多想,她立刻说:”爷爷,请让我也去。”卡尔看着她,迟疑片刻,但最终冲目光坚定的她点了点头,他又叫上了四五个男人同行,安妮随他们一同向小镇深处赶去。

骡子虽然平时不如马快,但全速奔跑起来也不遑多让。他们先是把小镇的街道都逛了个遍,却没发现一个活人。于是卡尔勒马停在一栋房屋前,他下马用力敲着屋门,安妮脱下鸭绒裘,从雪花上跳下。

但没人为这个白胡子老头开门,卡尔从腰间拔出佩剑,低语:”但愿是我错了。“然后他用力挥砍,将缝隙中的门栓斩断,几人随他匆忙进入屋子,安妮努力抬高嗓音问:”有人在吗?”卡尔却不等是否有人回应,急匆匆走在前面,一把推开了一间里屋的门,可刚踏进两步,便呆立在那里不动了。安妮来到爷爷身边,却和他一样惊讶地站在了原地,一阵反胃的感觉翻江倒海般向女孩袭来,她强忍着才没能呕吐。屋子里充斥着焦炭呛人的味道和烤糊的肉味,没有过多的摆设,仅有一张双人床靠墙放着。床上躺着两具尸体——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称为尸体,而是两架焦黑的人骨,两人的血肉已经被烤成了炭灰,沉淀在骨架的下方,但他们的头发却完好无损,只是因为头皮的烧尽而脱落下来,整齐地落在头骨边缘。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安妮感到又眩晕又恶心,她并非没见过死人,但这样残忍的死法简直是闻所未闻。

经过一番无谓的察看,众人带着恶心与疑虑离开了房间,随后他们又在更多的房子里发现了这些焦黑的骨头,但也有几间房屋里既没有焦糊味也没有尸骨。安妮忍着强烈的不适随着爷爷进入一间又一间屋子,她眼见着卡尔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而自己对于尸体的反应也逐渐从最初的恶心与惊惧转为同情。这样的死法太诡异了,放佛整个小镇都被下了恶毒的魔咒,若真是这样,为什么不幸与灾厄偏偏选中了这些无辜的人,她不禁替他们感到悲伤。

“我们回商队。”在检查了十五栋房子后,卡尔沉声道。

“可是,爷爷,万一还有人活着……””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商队也可能会有危险。“”但是……“”安妮·扬,扬家族的训诫是什么?“他严肃地问她。她低下头,不情愿地说:”家族的荣誉与利益高于一切个人意愿。””我们先回商队,“卡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安顿好商队再回来搜查。“

安妮闷闷不乐地跟在几人身后,回到了商旅。她看着刚刚随行的两名自由骑士,特尔斯和黑格尔,难道骑士不是最讲惩恶除奸的骑士道以及匡扶正义的荣誉感吗?”两位骑士大人,为什么您们不劝阻我的爷爷?“她出于尊重和敬仰,用词恭敬无比。”以索诺丁大帝的名义起誓,如果此事发生在我国,我拼上性命也要稽查清楚,“胖一些的中年骑士黑格尔说,”但毕竟这里是兰妲夫的国土,自然有大人会为此负责,我们也不能过多插手。“”按照骑士道精神,不论在哪个国家,救助这些无辜的百姓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她有些生气。”赞美索诺丁大帝,是这样没错,所以我们带回了那两个孩子。“体型瘦长的年轻骑士特尔斯说完打了个哈欠。

“我们去找下一个落脚点,莫里森医生,请你照看好他们两个。”安妮刚想再说些什么,卡尔的话却打断了她的思绪。于是,浩浩荡荡的商旅又出发了,迎着初升的朝阳。

可安妮的心中却尽是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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