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言轻轻一笑,那笑在月光的映衬下美得不真实,她拉紧恩泰的衣服,感觉一股暖暖的气流走向自己的身体:“恩泰,其实我知道,我不该对你们这么冷淡的,你们都是好人,你们没有错,只是我们生活在两个对立面,我无法让自己还像以前一样对你们,毕竟……”暮言望着月亮,泪却滑过脸庞,剔透的泪滴轻盈的像是随时会飞走,“毕竟,是满人害的我国破家亡。”暮言再也忍不住了,哭出声来:“如果我爹娘还在,如果若水和小莲都活着,如果没有发生这场战事,我知道我是最幸福的人,”暮言哽咽住了,“可是,这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如今只能寄人篱下的生活,苟且偷安,还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恩泰的心像是被蚁虫叮咬一般,痛的喘不过气来,他平生第一次居然如此憎恨自己是满人,第一次后悔帮着爱新觉罗氏打下这片江山,战场的捷报和杀敌的痛快如今都成了他对暮言的满心愧疚,在暮言面前,他的心里装着沉甸甸的负罪感,欠她的太多了,不是用什么东西可以还得清、计算的了的,可是,这笔账该怎么还?
恩泰踌躇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轻轻的把暮言揽到自己怀里,感受到怀里的人无声的抽泣着,恩泰只能把她抱的更紧了,好想好想就这样一直保护着她,好想好想再也不放手,好想好想把这份情诉说出来,只是脑子里又钻出似云看着自己的眼神,当初的默许让她等了自己这么久,难道就这样背叛她吗?
“暮言,别哭。记住,你不是寄人篱下,这里就是你的家!”恩泰坚定的语气让暮言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可以依靠,仰起头,用含满眼泪的双眼凝望着他俊朗的脸,在月光下,轮廓分明,坚毅却又含满忧伤,那眉间的忧伤是为自己才累积的吗?这一刻,暮言觉得温暖,爹娘离开以后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温暖,把头在深深埋进恩泰怀里,轻轻呢喃着:“恩泰……”眼睛看向花园的西南角,竟发现绽开了几多雪白的大花,暮言忙走过去,蹲在身来,恩泰也跟着蹲下。
“这就是昙花吗?我听兰香说过花园里有几株昙花,花期短,只在夜里开放,是这个吗?”
“是的。只是奇怪的是现在的天气已经很凉了,早就过了昙花开放的季节,暮语昨晚还等了很久呢,今晚却开了!”恩泰饶有兴致的说着。
“暮语?她昨晚在这里吗?”暮言回过头望着趴在桌子上的暮语,忽然想起来她每次提到恩泰时痴迷的样子,她喜欢恩泰,我这样做她会恨我吗?
“哦,她……她夜里睡不着,出来看昙花,刚好被我遇上了。”恩泰想起暮语昨晚说的话,她说她可能看见了许若水,这件事如果让眼前的人儿知道了,她还会像刚才那样安静的躲在自己的怀里吗?
暮言转过头望着昙花,她数了数,共开了六朵,每一朵都有碗口大,雪白的花瓣簇拥在一起,四周围着紫色细长的花丝:“真漂亮!”暮言笑道。
“如果你喜欢,我让人以后多栽点!”恩泰道。暮言抬眼望了望恩泰,莞尔一笑,依然低头看着怒放的昙花:“很快就会谢吗?”
“嗯,很快。”恩泰道。
暮言起身,脱下身上的衣服递给恩泰:“你也别冻着了,不然皇上真的要叫太医来探望你了。回去吧。”
“不看昙花谢吗?”恩泰很好奇。
“不了,凋零总是让人感伤,何不只记得美好呢!”
看见暮言的心似乎放宽了很多,恩泰高兴道:“真希望以后每天都能看到你这么灿烂的笑。暮言,你的笑,很美!”
和暮言一起把暮语、素英和青青都送回了沁芳园,恩泰望了一眼暮言,道了声晚安就准备回去,眼里的不舍都写在了脸上。
“喝杯茶再走吧!”暮言轻轻唤道,说着便沏了壶茶,恩泰满心欢喜的坐下,看着暮言为自己倒茶。暮言点了一炷香放在案几上,坐在琴旁,恩泰看着暮言的身影,知道她要弹琴,放下茶杯,认真的听起来。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个,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妆欢,瞒瞒瞒!”哀怨的曲调在将军府上空盘旋,一曲终了,暮言回头看了一眼恩泰,他已痴迷在琴曲里了。半响才说:“一阕《钗头凤》竟被你诠释的如此淋漓尽致,实在是太完美了!”
“恩泰对汉人的文化也知道的不少啊,敢问可知《钗头凤》的故事?”暮言离开琴,坐在恩泰旁边。
“这背后还有故事?”
“每一首诗,每一阕词,都有它的故事,要么感人至深,要么意气风发,如果作者没有亲身经历而是单凭想象,是写不出流传千古的绝唱的。”暮言解释道。
“你以前的曲子都是你自己作的吧,它们的背后也有故事吗?”恩泰好奇的问,他想知道暮言每次唱着这些哀怨的歌曲时,是不是都源自于对往事的追忆而生的悲伤。
暮言转头一笑,望着窗外的明月:“很多人都以为,《钗头凤》是陆游,”
“难道不是吗?”恩泰打断了暮言的话。
“其实,不止是陆游,还有另外一个人。她叫唐婉,是陆游的表妹。陆游与唐婉自幼订亲,顺理成章的结为伉俪,夫妻恩爱情深。只可惜陆母对唐婉产生了厌恶感,逼迫陆游休妻,陆游百般劝谏哀求,可母亲却毫不动摇,无奈之下只能给了唐婉一纸休书。”
“后来呢?”
暮言抿了一口茶,道:“后来,唐婉改嫁赵世成,陆游也另娶她人,彼此之间就音讯全无了。一个春日,陆游独自一人游沈园,却碰巧遇到了携夫同游的唐婉,唐婉设宴款待陆游,陆游难表心中对唐婉的愧疚和爱恋,便提笔在墙壁上写了《钗头凤》上两阙,唐婉对陆游依旧情深意重,感念陆游的深情,在那年的秋天,因思念成疾,一病不起,终于撒手人寰。四十八年以后,陆游重游沈园,看见在自己的那首《钗头凤》下,另附了两阙,便知道是唐婉所作。”听完了暮言的话,恩泰沉默了许久,一股悲伤涌到眼眶里,为一对用情人却分割天涯而伤怀。想到自己和暮言,以后也会像他们一样,最终要分开吗?
花园里,吉尔图持着酒杯,不停的为自己倒酒。兰香走来,坐在他旁边。
“为什么要装醉?”兰香拿过酒壶,也为自己倒满了酒。
“你何尝不是装醉。”吉尔图毫无表情的说。
“你是想知道将军对大小姐到底有几分情谊吧,也想知道大小姐对将军怎样。”兰香说着,一口喝完了酒,又倒满了一杯,“现在都看到了吧。既然心里不痛快,我来陪你喝。假醉不如真醉。”兰香也顺势在吉尔图的酒杯里倒满了酒,高高举起酒杯,“干!”
“好!干!”吉尔图道。两个杯子在半空中碰出响亮的一声,酒也溢了出来,在月光下,映出好看淡黄色。
“我知道你喜欢大小姐,喜欢就去抢啊,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用,看着他们在屋里你侬我侬的,心里不好受吧!”兰香已经微醉了,说话也不流利。
“可是,恩泰……”吉尔图刚提到恩泰,就被兰香打断了:“将军和小姐不会有结果的。将军已经有了似云姑娘,就算他再喜欢小姐,他这样重情义的人是不会背叛似云姑娘,另娶她人的!”
吉尔图眼前一亮,对啊,恩泰已经有似云了,他不会丢下似云不管的。可是转而间,又想起了暮言冷漠的脸:“就算没有恩泰,她也会喜欢我吗?”
“你都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小姐不会喜欢上你?你在战场上的那股冲劲哪去了!”被兰香一语惊醒,吉尔图顿时间庆幸了许多,是啊,自己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就不会发生呢?带着几分醉意看着兰香:“你好像知道很多哦!”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就一定要争取。”兰香连忙解释道。
“不对,你知道很多!是你告诉我暮言喜欢桂花的,也是你告诉恩泰暮语爱喝桂花酒的吧,还有,你知道柳老爷就算死也不会剃发,所以你才那么急的让恩泰赶过去,你好像很了解柳家的人。”吉尔图醉意朦胧的说,兰香浑身一机警,怎么?难道被她发现了?小姐有恩于我,怎能让他们知道我是小姐特意派来安插在将军府的?是的,我喜欢将军,我想让吉尔图大胆的去追求小姐,想让她和将军不要在一起,可是我并不想破坏了小姐的计划,我只是……只是出于爱!兰香没有回答吉尔图的话,又给他添了酒,直到他喝的不省人事,才回到原来的桌子上趴下。
过了一会,恩泰回到花园,先把兰香送回屋去。轻轻的抱起她,兰香感觉心跳露了半拍,恩泰的气息传到她的鼻息里,好让人留念,好让人不舍,兰香把头靠在恩泰怀里,嘴角微微笑着,如果能这样一辈子,让我做什么我都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