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流言
本就是引人注目的人。
刘晞是个有特点的人。平常总是迷彩服，自然上翘的浅色头发，笔挺的鼻梁和笔直的肩线，很有精神的样子。不乱开玩笑，很有礼貌，却总逃课出去旅行的自由的人。如今却换掉迷彩，穿纯白和粉红色的衣服，原因是净志洁身。
相当吸引人的眼球。
白下水是特点突出得很。另类的转学开场白，金属质感的朋克装，会画画。曾被认为是不良少女，也因为暴力情节的录影站过办公室，结果不了了之。却没和班上的同学发生过争执孤僻地坐在角落，与世无争的样子。
加上是白上央的妹妹，票房看涨。
“那两个人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风——景’呢？”有许多人这样坏笑。
这是林梓辛都没有预感，也没设想过的事。
［1］
自从和白上央、刘晞成了朋友之后，林梓辛没有以前那么孤单过。
真的。有了抱怨的话可以对他们说，不必担心他们把自己的抱怨到处拿去讲；E－mail里时常有朋友给自己介绍来的电影，就把一个下午都坐在电脑前，尽管房间里只有自己，却也心生温暖——每次介绍来的，都是喜欢的类型；甚至，还吃遍了学校旁所有餐馆的牛肉面……
真的。
也不只有这样。以前的体育课上，林梓辛和女生们一起闹闹喳喳，心里却是有逃避的想法。女生们喜欢谈男明星、衣服亮片、腰带的金属链……她想要的，无非是一起谈论文学和自由的朋友，所以很少插话，总是静默地看着女生们夸张的表情。面带微笑的灵魂在喊：女生——好吵啊！
本就是虚伪的人，明明不喜欢，却还是要一起听男明星的绯闻。从来就没有人，认同自己，理解自己，所以一直是压抑着的吧。
这扛起来似乎是借口，但也是未来那些不可预知时间的理由吧。什么都要找个理由。
师出有名。
［2］
这一节，是体育课。
在老实的口哨声中，所有同学做完准备运动再集体围着操场跑两圈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爱运动的人可以利用剩余的时间打场小小的比赛，不爱运动的人大多是先去小卖部买包薯片，然后在一起开个小会。有人则在校园里闲荡；或是去食堂餐饮部叫碗小面，到吃完的时间刚好去操场集合；爱学习的人就会回教室做会儿作业……
林梓辛包括在了买薯片一类，和她开小会的，自然也是刘晞和白家兄妹。
“哎，你们喜欢强尼·戴普吗？嗯，就是演《加勒比海盗》中海盗船长Jack的那个演员。”刘晞最近本来就很奇怪，问这样一个奇特的演员大家心里都表示理解。
“怎么啦，小晞晞？难道……”白上央表情诡异。
“什么怎么啦，有屁快放！”刘晞瞪了他一眼。
“难道，你想变成那种风格哇？”白上央变成了可爱的表情，“嘿嘿，不过强尼·戴普的烟熏妆和纹身放在你身上是什么样子，好期待哦。让我妹儿小水水帮你画烟熏妆吧。哎哟，瞧瞧我们家水水画了烟熏的这眼睛，真好看。”
小水水？林梓辛一直都觉得白上央叫刘晞为“晞晞”就很搞笑了，现在又叫白下水为“小水水”，顿时无语。但是刘晞和白下水明显是有些愤怒了，做出“再说就打你啊”的手势，白上央双手抱拳，失意“好好好，不开玩笑了”。
刘晞接着刚才的话：“强尼的风格你们都熟悉吧，都是那种怪异阴暗的风格。除Jack船长外，还有《剪刀手爱德华》中的爱德华和《查理和巧克力工厂》中的查理。我觉得他的演技超好，但几次被奥斯卡提名却都没拿奖。现在转换风格演《公众之敌》，剧中一副奶油小生的打扮让我很不舒服。”
“同感！”林梓辛对这话题感兴趣，“还有莱昂纳多也是。当初演《泰坦尼克号》中的主角杰克和《罗密欧与茱丽叶》中罗密欧的角色都是温柔又帅气有受大家欢迎，所以群众对他的印象及后来所演的形象都逃不出‘温柔’‘帅气’这样的词汇。他同样也几次被奥斯卡提名却无功而返。虽然其它的奖项获了很多，奥斯卡女神还是没有向他招手。他该不会是郁结了就在《飞行家》里面演了个硬汉吧，一点都不文艺了。”
大多数的时候，一旦某人以某种形象在大家的视野中频繁出现，那么那种形象就会想夏季浅淡的蝉声一样，不自觉地被大家想起。起伏的记忆的浪潮，和着天边的阳光，折射出的全是那种形象：怪异优雅的强尼·戴普，帅气温柔的莱昂纳多。
“那又怎么样呢？”白下水也参与进来，“就算大家有多么喜欢他们的一贯风格，又怎么样呢？人是会变的。”
“但是这样颠覆性的转换形象叫别人怎么接受呢？他们应该坚持下去，把代表形象做到极致，发扬光大，好像提到成龙李连杰就会想到功夫明星一样。”
“一直坚持下去就没有突破可言了，不是吗？而且，人是会变的。《重庆森林》里就有一句台词是‘了解一个人又能代表什么呢？他今天喜欢苹果，明天会喜欢梨。’至于你说的提到成龙李连杰就会想到功夫明星，那提到功夫明星人们是先想到成龙的多还是李连杰的多，走同一风格的明星千千万万，这两个把功夫明星发展极致的人都不能代表所谓‘功夫明星’，帅气温柔就非莱昂纳多莫属码？”
林梓辛坚持：“对于演员来说，观众的喜好就代表票房。没人买票看电影，即使演出再成功也毫无意义。”很有说服性。
“但是你不买票并不代表别人不会。要知道，奥斯卡奖项的获得是多少演员难得的殊荣。”同样有说服性。
“那个……我还是认为他们不该转换形象，明明已经那么出色又为什么去在意奥斯卡那些评委的眼光呢？”刘晞说，“如果我是章子怡，作为评委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好吧，我同意你们的说法，你们说的很有道理。”白下水似乎妥协了，“可是……”又似乎没有妥协，“前几日网上有人偷拍到莱昂纳多逛超市的照片，肚子微凸，肌肉松弛，完全一个三十几岁中年男人的样子，你们认为人人都可以风华正茂吸引眼球吗？况且强尼·戴普的孩子渐渐长大，你们认为他想自己在小孩心目中就是加勒比海盗里面那个比着兰花指杰克船长吗？”
白下水微笑着转向刘晞：“刘晞同学，你为什么转换风格呢？”
你为什么转换风格呢？
［3］
像是时光机，把明明那么遥远的时空，一下拉近身边。拉近真切的身边。
“刘晞同学，你为什么转换风格呢？
连一旁被威胁得沉默的白山央也重复着这个疑问句，这个令大家都好奇的问题，这个刘晞没有正面回答过的问题。”
如此多的看点，才是票房所在。
“晞晞啊，你上次说的白色是净志洁身，粉红色是具足无谝，那今天的蓝色又代表什么哦？”这个话题让林梓辛也开始学白山央的口气说话。
“就是就是，晞晞你到底什么意思嘛。你到底做了多少违法犯罪的事要净志洁身啊？”白山央把下巴勾在刘晞肩上，这次刘晞没有躲，白山央成功上垒。
“你才违法犯罪咧！”刘晞把肩上白山央那颗头往前拉，白山央大叫“晞晞你好坏”。
“我不穿迷彩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毕竟现在穿迷彩的人也不多。不流行了嘛。”
“既然晞晞这么反常地认真解释，说明该案件一定不简单。”白上央学福尔摩斯开始沉思。
“靠！”刘晞一声低沉的咆哮，追着白上央跑向操场远端，好似一场无聊的闹剧。
林梓辛心事渐重，脸上始终微笑。关于近来所听到的一些流言，却无法对当事人寻问清楚。
问了又怎么样呢？不论当事人的回答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都是同自己无关的事情。然而许多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却暗暗发挥能量，像放射性元素所释放的射线干扰新陈代谢一样，或迅速或缓慢地令自己死亡。
“走吧。”白下水指着操场旁的一条小路说，“我试过的，慢慢沿着那条道走一圈回到操场，剩下的时间够回来集合。”
“嗯。”
两个女生钻进小路，树影斑驳。道路一旁是实验楼的背面，一旁是宽阔的足球场。这条道路夹在两者之间，临界处有茂密的灌木丛和高高的柳树。人在中间行走，可以不被外面看见，就好像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绿树环绕，藤蔓爬墙，不时有鸟儿降落在灌木的小黄花上。
“都12月份了，居然还有花在开放？”林梓辛忍不住用手轻轻触碰那些惹人怜爱的花儿，又怕把它碰掉了。
“这气候越来越奇怪了，明明都立冬一个半月了，但大家穿得不比春节那阵子多。”白下水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滑稽，笑了笑，“好像春节那阵才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吧。”
“是啊，春节临近大寒，当然冷咯。”林梓辛有些舍不得地把手从小黄花上拿开，“上次电视上面说公园的菊展结束了，也就是半个月前的样子吧。真的很惊奇，那些秋季盛放的ju花会挺过一个月的冬季。”
“真的吗。我一直以为ju花不会活这么久呢？”白下水若有所思。
“记得上次的语文课吗？”
“语文课……是《红楼梦》里关于残菊的那首诗吗？”
林梓辛点点头：“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蒂有余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床落月虱声切，万里寒云雁阵迟。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原来，曹雪芹早就知道了。”
ju花，白下水的母亲与这种花有特殊的故事，白下水自己也对它有特殊的清洁。半年前，白下水在母亲的病床旁放的那一束母亲最爱的红中加白的ju花，竟成了母亲这生中最后的一束ju花。
“下水，以后别闹事了。”这句话，竟成了母亲的遗言。
冬日晴空的影象，偏向于不安定的气质，颜色沉郁。
树阴下的小道，穿淑女花边外套的女生和穿朋克风格大衣的女生，她们明媚的眼睛在柳枝的阴影下依旧光彩，和冬季的落败形成鲜明的对比。
没有叶子的柳树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和茂盛的小叶榕树；干死的爬山虎的脚和茂盛的藤蔓植物；消亡的小草和开着黄花的灌木，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世界，很有趣呢。
［4］
校园生活应该是纯洁的吧，以至于娱乐圈中许多明星都在不那么红了后重返校园，继续学生生涯。
林梓辛的这次广播站节目主题，就是以校园里的美好为主：清新的校园流行音乐，配上短小精美的校园故事，加以同学们互相的祝福——祥和温馨。
“同学们大家好，欢迎在星期二的下午收听我们的‘SOHO青春’栏目，我是大家的好朋友小美。”
“大家好，我是小丑。今天为大家带来的主题是‘校园温馨札记’，希望温馨美好的情绪能够感染大家，令大家在吃饭的时间有个好食欲哦。而且临近期中考试了，看看同学之间有什么祝福的话想说或是有什么感人的故事要分享吧。”
“没错，今天开场的第一篇文章是来自校园‘时光文学社’的同学呢，他给我们带来的这个故事……”
林梓辛站在控制台旁边的窗户那里，视野可以达到很远的山峦。她始终认为“黑羽”是个极为好听富有诗意的名字，特别是把它和她心中那个修长美好的男生联系在一起时。
黑羽。黑羽快斗的姓，怪盗基德的姓。
她和所有看青山刚昌漫画的女生一样，看《魔术快斗》，看《名侦探柯南》。当《魔术快斗》中的主人公黑羽快斗在《名侦探柯南》中客串怪盗时，交叉的故事都蒙上了共同暗夜的色彩。
似乎修长美好的男生，就是怪盗基德。
只是想象而已。
林梓辛在那天彻底地嘲笑过自己：明明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明明自己连“黑羽”到底是谁都没弄清楚，明明自己还一厢情愿地坚持这没什么意义的暗恋。
“主编，那个……”叫小美的播音员趁放音乐的间隙叫她。
林梓辛回过神来：“什么事？话筒又出问题了么？”
“不是，我觉得你写的这个故事不温馨啊，和今天的主题不符合。”
“呃，为什么不符合啊？”
“这个故事不是讲一个叫小沐的女生喜欢一个有女朋友的男生叫小亚么，小亚的女朋友小琴对小亚不好，可小亚又始终不想与小琴分手。于是小沐就散发关于小琴不好的谣言，最后终于和小亚在一起了。我觉得虽然小琴对小亚不好，可是小沐的做法也不妥当啊，这个不该叫青春的温馨故事吧，哪怕后来两人幸福地在一起了。”
“没事儿的，这个故事是一个同学的投稿，她说这个故事会有一个温馨的结局。现在你手上的只是前面的一部分，那个同学说结局下星期节目截稿之前会给我。”
小美还是不放心：“但是……万一老师听见了怎么办呢？一来这个故事和节目主题和我们广播站的宗旨不符合，二来如果那位同学的结局写得不好怎么办呢？”
“你不要担心。明说了吧，那位同学是我们节目的忠实观众，以前节目没有什么同学听的时候都是力挺我们广播站的，应该没有问题的。而且就算老师问起，就解释说在下一期节目中故事会出来就可以了。”
“这样啊……”小美皱着眉头还是很不放心，连担心的声音都是甜甜的，“那我和小丑同学就播了哦。”
“好的。这首歌完了就播这个故事，你先去准备吧。”林梓辛走到导播台的电脑面前，看着这节目间隙即将播完的歌曲，若有所思。
就算是一个人气爆棚的人，也并不代表没有讨厌他的人；就算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也并不代表他没有讨厌的人。而一个人气并不十分爆棚，性情并不十分温和的人，那就是另外一个思考模式了。
［5］
没有莎士比亚喜剧那样深刻而又冗杂的铺陈，直接进入故事架构。对于林梓辛来说，这不是她喜欢的方式。她自己也知道，作为一个喜爱青春文学的女生，特别是在这种残酷青春故事即将上演的时刻，应该用什么“宿命”“轮回”“天使跌落人间”之类抽象的方式来加以叙述，就好像岩井俊二的电影一样。用那些看似没有联系，其实像蝴蝶效应一样的事件来加以解释，解释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
没有关系。生活中哪有什么小说或者电影式的铺成给我们，何况现在这个社会讲的就是速度，讲的就是效率。或者，讲的就是我们为了自己开心。当一下反面角色又怎样，言情剧里善良柔弱有贵人相助的女主角根本就是扯谈。何况，哪有这么多贵人，这又不是真的到了和谐社会帮助弱小的地步。现在，而是“河蟹”社会。人们像河蟹一样大摇大摆招摇过市，早已忘了小学时老师的“团结互助”“帮助弱小”的教诲。
“没有关系。既然她做得出，我做了也并不代表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说法让林梓辛安了心。
林梓辛在节目完毕大家走后，一个人检查完器具，收拾了一下，准备关上了播音室的防盗门。在拉上门把手的一刻，深吐一口气。这一步，在出门的这一步，战争就已经开始了。不管她所希望的人听到广播没有，她总有办法让他们知道的。学校就是流言的沃土，这是一句不变的真理。
她掏出手机，按下了一个键——确定发送。
几秒后手机响起来，是白下水：“播完了吗，一起去吃晚饭吧，我们三个就在你所在的那幢楼楼下。”
“好的，我马上下来。”
［6］
下午六点半。
每个教室里基本上坐满了人，准备着即将开始的晚自习。或者趁着这最后的时光交流最后的小道消息或是官方消息。所谓小道消息，就是我们无法以任何方式辨别真伪的消息；所谓官方消息，就是在官方否定之前都绝对不能相信的小道消息。
“唉……那个刘晞和白下水之间的事情到底怎么了呀？”这是4班一些同学的话题。
……
“呃？BBS上面也出现了啊，这么快？”
“是啊，学校广播里面播的时候我以为只是凑巧，才多久啊，你看你看，现在校园BBS上面也有了吔。”
“把你手机给我看看，上面怎么说的啊……不是吧，真的唉。”
“呵，我早就预测过了，看吧看吧。”
“但是怎么可以这样呢？好坏唉，平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切，你的脑袋这么迟钝，等你知道的时候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了。不过我以前就觉得怪怪的。”
“管它的，反正与我无关。”这是2班一些同学的话题。
［7］
下午六点半。
林梓辛、刘晞、白下水和白上央吃了饭回到教室，准备进行今天的晚自习，像大家一样。
像大家一样，像全国所有的高中生一样，在吃饭、睡觉、上课之间生活。想想看，美国热播剧《绯闻少女》，为什么人家美国的高中生可以在经历了喝酒、毒品、****、相互勾心斗角甚至吸毒已经成了喝白开水、吃饭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之后仍然考耶鲁呢？而中国的高中生就是这样循规蹈矩、三点一线，考个清华北大就是特别光宗耀祖的事儿？
但是那毕竟是连续剧，美国的青春剧。
中国流行的青春剧就是什么台湾韩国偶像剧之类的，人家美国的就现实多了。管他的，林梓辛要做的，和这些无关。
“我先去做作业了啊，你们也别聊了去做作业啊，要考试了哦。”林梓辛一进教室就被女生们拉过来聊八卦，她十分反感。以前自己像一个隐形人一样跟你们在一起，你们怎么不记得我的发言我的存在。而现在和刘晞、白上央、白下水这几个人一起别人就注意到自己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为自己悲哀，还是为自己采取这种方式赚得人气和曝光率达到了目的而高兴。
［8］
青春是如何让流淌的，我好像从来没有在意。
转眼间，青春就到了一个时期。
还有许多彩色的梦，我都还来不及收起。
阳光充足的时候，我会把它们拿出来，晒过之后，留下一片斑驳的影。
来自，林梓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