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看不到，但是她当然知道那双手的粗砺和丑陋。
就在刚才，她差一点想要放弃，此刻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唾弃和鄙夷。自己与他，根本就是天差地别，那样血海的深仇，更是水火不容，为什么自己一见了他就像被迷失了心智般忘记了一切？难道自己痛得还不够深，还要不顾尊严的、卑微下贱地再次送上去让他耻笑？自己早已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妖孽了，怎么还要这样没有廉耻地去妄想人世间的事情?
用力的挣扎，想从他的掌控中脱出手来。
他更加用力地握住，不让她逃脱。
恼羞成怒的，她猛然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咬得那样用力，她感觉到一丝甜腥立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他痛得抖了一下，依然是咬牙不放。
她抬起头来，满眼的怨毒。
他怔住了，手上力道一松，她趁机抽手出来，他反应很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彻底恼了，不管不顾地踢了他一脚，不知道这一脚的力气有多大，只听他闷哼了一声，却手上使力，将她的手一把拉到胸前，轻轻抚mo着，眼里是那般的痛惜。
她的十根手指红肿而粗糙，像被兔子啃过的胡萝卜。
一股愤怒在她的胸中翻腾，他在施舍他廉价的同情吗？她恼怒地瞪着他，拼力挣扎，但他的力气是那般的大，她根本就无力挣脱。
她忽然停住了，眼光直直地看着他的手腕。
刚才一番打斗，他宽大的衣袖滑落了下去，露出双手手腕处几道黑紫的血痕，他的肤色很白，那几道血痕就显得更加扭曲突兀和触目惊心。他察觉到了，迅速将手臂垂了下来，但是她已经清清楚楚看在了眼里。
那是被绳索之类紧缚后留下的勒痕，用的力道很大，所以绳索才会深深嵌入了肉里，留下这样浓重的痕迹。好像有些日子了，大部分已经结疤合愈，但有的地方还是刚刚长出的嫩红色，可见当日受伤之重。
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扯住了，丝丝缕缕的疼。
他身上一直有一股药味，屋子里也是飘荡着那种味道，她早就听说他来这里是养病的，但一直都以为只是平常的风寒，富贵人家一贯的小题大做而已，再说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得了什么大病。现在想来，他的脸色是那种灰灰的惨白，行走之间都是那般地缓慢和沉重，再想起府里上上下下都对他的病情讳违莫深，她的一颗心像被吊在了半空中，虚虚惶惶的找不到支点。她是懂一点医术的，她早就该闻出来那不是普通的药味，那是治疗跌打创伤的药才有的味道。
她心中纷纷乱乱的想着，一双眼睛就探询地在他身上看来看去。
其实他穿着衣衫，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他瞬间湿了眼睛。那种真情的流露，无论她怎样的掩饰，依然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一切，她的心里，一直是爱着他的，只是，他伤她太深，深得她要不惜一切违背自己的意愿去报复。这让他痛惜辛酸的恨不能马上在她的眼前死去，可是，他连死的权力都没有。或许，他们要在这样的咫尺天涯里一直纠缠到死去。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是如此的难分难舍，悲伤难言，仿佛要把这一刹那的时光看成永远。
阳光照在琉璃瓦上，反射的亮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朱门深重，红墙碧瓦，廊榭环绕，说不出的富贵祥和，只是这些与她无关。广垠的天地，纷繁的红尘，却没有她立足之地。
深吸一口气，既然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那就拚死一搏，同归于尽好了。
看着她变得冷硬的目光，他喟叹一声：“嬗儿，我欠了你的，你想怎样对我都可以。但是云翼跟我不一样，他从小到大对别人连一句狠话都没有说过，他太善良了。而且，他马上就要成亲了。嬗儿，我求你，不要让他伤心难过，今天早上，他说他要……我很震惊，动手打了他，他一句话都没说，可我知道他喜欢你，放不下你。我不知道你对他说了什么，但是请你不要伤害他。”
罗嬗笑了，笑得浑身打颤，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今天这样低声下气地来求我，就是要我放你弟弟一码是吗？可是你高看我了，我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婢，一个人人都唾骂的婊子而已。”她无视他变得黯淡的眼睛和灰败的脸色，笑得越发灿烂;“慕家的五公子，那样高贵的身份，想必从来都是呼风不敢来雨，要月不敢摘星的捧着长大的吧？要娶的新娘也一定是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吧？他怎么会看上一个卑微下贱、不知廉耻的婊子？四公子，你怎么可以开这样的玩笑来贬低他呢？他不是你最疼爱的亲弟弟么？”
“够了，我不许你这样贬低自己！听见没有？不许再说那两个字！”他怒吼，额上青筋暴出。
“你吼什么？摆威风么？啊，是了，我竟然忘了，四公子以前也曾经是嫖客之一，没办法，客人太多，都记不清楚了。怪不得都说婊子无情，还真没说错。对不住了四公子。”
他挥手就打了过来，他终于被激怒了，俊美的脸庞变得扭曲，眼神凌厉而可怕。她扬起脸，瞪大眼看着他，带着挑衅的快意。
粗重的喘气声，然后是一声闷响，他一拳打到了树干上。
“怎么，想打死我吗？我早就该死了，可是老天为什么还让我活在这个世上？我本来已经跌下了悬崖，可是为什么老天偏偏不让我死，却带走了爹和娘？还有柳鹤…...他们都死了，却独独留下我一个人，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我成了最下贱的女人，我做了最无耻的婊子，可是老天还是没有放过我……你觉得很可笑是吗，我竟然连卖笑的机会都会被剥夺…..”她满脸是泪。
本来以为，这些话她今生都会埋在心里，直到死去。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要说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