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风刮得真是猛,怕是要下雪了。”
杏儿圆眼樱唇,尖尖的下巴,容貌甜美可人。此时一张好看的瓜子脸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她将手放到火盆边搓着取暖,一双大眼睛看向罗嬗,笑盈盈地道:“你好些了吧?刚才少奶奶还问起你呢。”
罗嬗打了一个寒噤,似乎杏儿带来的寒气也蔓延到了她的身上。
杏儿敏感地察觉到了,从暖瓶里给罗嬗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罗嬗伸手接了,低低道了声谢。
杏儿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咱们两个住在一起,就是最亲最近的姐妹了,你说是不是?我比你早来几年,在府里头熟络一些,你不要太客气,有什么事情尽管告诉我一声。”
罗嬗抬头看着杏儿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而又略带一丝狡黠,此刻因为笑而好看的弯着,一看就是一个聪慧而伶俐的女孩。
看样貌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娇嫩与稚气。罗嬗忽然有些替她心酸,如果生在一个小康的人家,即使没有锦衣玉食,但一样也会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贝,正是花样的日子花样的年华。可惜不幸被卖入这样的深宅大院,小小年纪就要品尝人在屋檐下的无奈凄凉,在眉高眼低中苦苦挣扎,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攀上枝头。可是即使如愿了,就真的能够从此过上舒心的日子了吗?那一重重的深宅朱门、一条条的规矩森严,沉重的能够把人生生溺毙其中。更不要说那尔虞我诈、唇刀舌剑了。曾几何时,自己也拥有这样的娇憨,但如今看来,早已是恍如隔世了。
“这样早回来,是不是上头有什么吩咐了?”罗嬗先开口问道。该来的,迟早都会来。它不会因为你的惧怕和躲藏而网开一面。
“嗯,今天在上房里当班的两个姐姐有事回家去了,管事说要是你身子好些了,就去暂时顶一顶。”
“哦,我没事了,现在就去吗?”罗嬗点头。这些年,她早已学会了平静的接受。
“不用,你值下午那一班就好。”
“知道了。”最出彩的戏当然应该是这个时段,她也当然必须应该在这一时间出现。
“我走了,你准备一下吧,衣裳我给放这儿了。”
杏儿没有在罗嬗的眼里捕捉到任何她想看到的东西,略微有些失望,将一个青缎包袱放在罗嬗的床头,苗条的身影一晃就径自出门去了,只听见木门关上时“蓬”的一声轻响。
罗嬗慢慢抖开包袱,墨绿锦缎的比甲妃色的绵裙,罗嬗粗粝的手掌摸上去滑滑的凉凉的,就像那秋日雨中的海棠,令人怜惜的绿肥红瘦。
紫檀的矮几上已经摆满了果品糕点,罗嬗见缝插针地将两只茶盅稳稳的放在几边两只果盘的空隙中,低着头轻轻退了下去,眼角只扫到塌脚上两双并排放置的鞋子。那双胭脂红的绣鞋上各镶着一只翠色的硕大玉珠,在午后透窗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泓远幽邃而深不可测的光芒,像极了一双午夜原野中虎视眈眈的野兽的眼睛。
除了隔壁屋子里的丫鬟们,只这珠帘屏风外面就有三名大丫头屏息待命。加上罗嬗,一共四人,除了送过两次糕点茶水,其余时间都在闲坐着,听着里面传来的琴瑟之声。
罗嬗当然不会认为她在这里纯粹是多此一举。即使上房里的丫鬟今天再多走几个,偌大的府里丫头成群,也不会少了人伺候。这就像是在脂粉堆里挑朱红,一百次也挑不到她。但如果是鸡蛋里头挑骨头,那她一定会中彩。因为她就是那根突兀刺眼的骨头。
风一直在刮,这会更加风声凛冽。空中铅云低垂,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雪了。外面寒风呼啸,屋里却是温暖如旭。当中地下笼着两只火盆,红红的炭火熏得人昏昏欲睡。罗嬗独自坐在房内角落窗前的一张矮椅上,不知不觉打了一个盹,迷迷糊糊中听得里面唤人,睁开眼睛,屋内已是空无一人,另三名丫鬟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走了。
站起身,缓缓的转过屏风,掀开低垂的珠帘。香艳的一幕毫无悬念的映入眼帘。
湘妃塌上,大红的锦缎衾枕,鸳鸯戏水、百年好合,喜庆祥瑞的色彩,繁复精致的绣功,无一不彰显着富贵之家的豪奢糜费。
“怎么是你?”尊贵的慕府四少奶奶似是刚刚小憩醒来,一身百蝶穿花的织锦衣裙,明艳不可方物。斜倚在软枕上,慵懒的脸上带着一丝讶然。
“少奶奶有什么吩咐?”规规矩矩的垂首站立,恭谨地问道。
“哦,帮我把披肩拿来。”
“是。”去衣架上将那件白狐滚边的大红披肩拿了来,小心地披在肤如凝脂的肩头。四少奶奶似乎此时才发现自己春guang乍露,脸上泛起一片晕红,羞赧的瞥了一眼旁边的夫君。可惜夫君正在侧卧酣睡,丝毫没有看到这含情脉脉的眼神。
扶着丫鬟的手慢慢站起身来,仪态万方的缓步走到梳妆台前,打开粧匣开始梳妆。
珠环翠绕、金钗玉簪,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方才梳理好一头发髻。云鬓配花颜,下一步就该是“描眉深浅入时无”了。
做丫鬟要紧的是会揣摩主子的心思,看懂主子的眼色,在主子还未出声之前就把下一步要干的事情提前准备。
轻移莲步,娇俏的丫鬟来至榻前,低声呼唤已经醒转,却还赖在榻上尚未起身的少爷:“四爷,请给奶奶画眉吧。”说着还善解人意的递上眉笔,全然没有看见一对主子已经勃然变色的脸。
看着镜前的一对壁人,忍不住赞道:“以前只听人说,四爷四少奶奶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今儿才算亲眼见了。当真是珠联璧合、神仙眷侣啊。”
抢先一步掀起珠帘,笑意盈盈地又道:“请四爷、四少奶奶前面宽坐,奴婢这就去泡茶来。”
待得四少奶奶走过身边,又极其亲热的凑到耳边悄声道:“少奶奶,四爷把胭脂给你擦得太多了,一张脸红的有些过了。还有啊,少奶奶你今儿不该穿这身大红的衣裳,满屋的红色,虽然喜庆,到底有些忒俗了点儿。四爷又是一身白衣,红红白白的,反差太大,也不好看相。哎哟,少奶奶你可别生气呵,我这张嘴就是管不住自己,又在胡唚了。奶奶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只当是奴婢满口胡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