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很生气?”柔荑问道,脸上的怒容不见了,神态间竟是多了几分哀怨。
云飞脸上飞快地荡起笑容:“徒儿不敢。师叔,你把我带到这儿就是问师父的下落的吧?可惜我真的不知道,自从三年前师父去远游,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老人家啦。”
柔荑怀疑地看着他,见云飞不像说谎,半响方深深叹了口气:“罢了,他就是这般臭脾气,既然不想让你找到,你再怎样费尽心思终是找不到的了。只是你既是他的得意弟子,你的大喜日子他怎会不来?”忽又生气;“准是他不让你说的是不是?他是故意不想见我的对不对?”
“我成亲的事没有告诉师父。”云飞别过脸去。
这回轮到柔荑好奇了;“为什么?”
“师叔,求你别问了。师父真的不知道这事。”
柔荑仔细端详着云飞,恍然大悟道;“是了,我早该看出来了,你根本不喜欢这个新娘子对不对?难怪整个晚上你的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
她眼光闪动,脸上有一种奇特的表情:“你是不是另有喜欢的女孩子?”
云飞的眼睛看向深邃苍茫的天幕深处。
“啪”的一声,脸颊剧痛,竟是捱了一个重重的耳光,云飞木然看着柔荑再次扬起的手掌,呆立不动,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意思。
柔荑那一掌终是没有落下来,眼中的怒意渐渐褪去,由恨而怨再而茫然,良久,一声长长地叹息:“都是天意。三十年前的那一天,他的眼光便和你今日一模一样……我恨了他一辈子。如今想来,姻缘二字,最是造化弄人。人生无常,任你如何拼争,终争不过命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如被一柄大锤狠狠敲在心上,云飞拼命忍住没有滴下泪来。
柔荑缓缓过来,伸手轻轻抚上云飞的脸;“可怜的孩子,想来你已憋了很久,把我当成你的师父吧,好好哭一场。唉,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比你师父强多了……”
云飞泪眼模糊。
柔荑拥住他轻拍,感觉他的身子在剧烈的颤动,一时也是悲从中来,忍不住红了眼圈:“我想知道那个女孩子叫甚么名字?”
“嬗儿。”整整三个月了,千百次在心尖上柔柔滚动的名字,此时说出口来,却是字字锥心。
“嗯,嬗儿,很美的名字啊,想来人定也是美得很了。”
“新姨奶奶人真是美得很呢。”
“你们听听,冰珠这丫头可是又在胡唚了,美不美也得等少爷揭了盖头才知道,你又如何知道了?”南珠个头比冰珠高出半个头,人也胖的多,两人虽是同岁,但看起来要比冰珠大得多,连说话的口气都显得老成些。
“我真的看见新姨奶奶的脸了,生的白白嫩嫩的,比少奶奶还要好看呢!”冰珠见她不信,急道:“方才太太和二姨太太去新房,说是少爷喝醉了,怕新姨奶奶等的着急,叫我拿了灯笼一同过去的,所以我才看见的。”
“便是太太和二姨太太去也不能揭盖头啊,这第一眼没有看见新郎官可是不吉利的。”一边沏茶的丁嫂子诧异道。
冰珠忽然住了口,低头抹着手里的茶盘。
“哎呀你倒是接着说呀,把人胃口吊起来了你倒卖开关子了!”南珠嗔怪道。
“我说了你们可千万别告诉旁人。”冰珠迟疑道。
“哎呀行了我的小姑奶奶,你就说吧。”两人凑了过来,一脸的新奇。
“太太和二姨太太进去等了半天,新姨奶奶一句话也没说,二姨太太就说新姨奶奶是诚心托大,太太就恼了,叫人扯下了盖头,罚她跪在地上呢。”
“哎呀,这还了得!给少爷知道了可是要出大事的!哪有洞房夜让新娘子跪地的呀?”丁嫂子大惊道。
“那新姨奶奶呢?有没有哭闹?”
冰珠摇摇头;“没有。连吭也没吭一声,倒是一脸的事不关己似的,眼神木木的,好像被罚的人不是她一样,要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就要死要活的了,你们说,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冰珠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丁嫂子和南珠面面相觑,丁嫂子道:“不会的吧,少爷从上次回来就丢了魂似的一直嚷着要娶她,为这事还闹了好大的别扭。听说太太和老爷都很生气,二姨娘也反对,可终还是遂了少爷的意思,娶进来做了三姨奶奶。其实我听说这个新姨奶奶是睿城大户人家的独小姐,家里开着好几家铺子呢很有钱的,你们今日没看见嫁妆么?竟是比少奶奶陪送的还要多得多。不知为什么倒甘心来这里做小。”
“又不是什么官家小姐,不过就是有两个臭钱罢了,进了这金府也算抬举她了。”南珠撇嘴,忽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手;“是了!那天我端了茶去给少奶奶送,在外面就听见她大喊大叫的,好像十分生气,说什么‘两个男人都不要了的贱货,倒被你当宝贝似的捡了回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现眼呢!’接着少爷就怒冲冲地甩着袖子出来了,险些把茶盅都碰掉了。我进去一瞧少奶奶只是哭眼抹泪的,在床上躺着一整天都没怎莫吃东西。我也没敢问。如今想来这个新姨奶奶感情是个破烂货。”
冰珠不信;“也不一定说的就是新姨奶奶。再说我瞧她的样子也不像是那种人。”
“你又知道什么了?那种人难道要在脸上凿字吗?要不好好的大小姐干吗要来这里受罪啊?她要没什么把柄,大婚之夜太太也不能这般待她,否则太太这样做就不怕少爷知道了生气吗?不信咱们明天去问问太太屋里的玉珠就知道了。”南珠反驳道。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就别再争了,小心回头被人听见了又要生出事来。主子们的事咱们还是少评头论足的!我该去前厅送茶了,南珠你的盘子擦完没有啊?我这还等着呢!再晚了又该有的他们说嘴了。”
“好了好了,你就别催了,你说现放着那些闲人不用,非指派咱们去伺候,这一天了都快累散架了。”南珠嘟囔着还是手脚麻利地将茶杯一一放进托盘里,和丁嫂子一起端了去前厅,只留下冰珠一个人对着一大堆碗碟发呆。
千里之外的京城,御赐傅大将军府。
红烛高照,欢意浓浓,鸾凤喜帐下,博逸与箐缇紧紧相拥。
七年心碎肠断的苦苦等待,无数个泪沾枕衾的午夜梦回,终于云开月明,有情人终成眷属,回首往事,无限感喟。千言万语,竟是无从开口。
窗外咯的一声轻响,接着遥遥有呼喝之声传来,二人微惊,博逸仍是一手揽着箐缇,脚下使力,身子慢慢向窗前移动。却听外面有人隔了窗子禀道:“大将军勿惊,刚才有人窗下偷听,已追过去了。”
博逸笑对箐缇道:“想必是个小毛贼,见这里热闹来打牙祭的,咱们不用管他。”
箐缇莞尔一笑,却不动身子。二人早已心有灵犀,博逸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刚才只不过是故意轻描淡写,想让她宽心罢了。想这大将军府戒备何等森严,今日又是二人大喜之日,虽然因着箐缇不过是个偏房身份入府,并非续弦,一切从简只是请了一些本家亲戚并交厚之人,但排场之重丝毫不亚于当年娶亲之时。傅家历代皆有名臣,权大功高,又是皇亲国戚,上恩优渥,且不说傅俨、傅淳皆是当朝重臣,位列三公,便是傅博逸亦是少年得志,圣眷正浓,不但皇上、皇后有亲赐礼物,便是一应后宫主位也都提前送来了赏赐,那些王公大臣、在野朝工无不纷纷提前送来贺礼。其实傅大将军的坎坷情事朝野上下、皇宫内院暗地里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褒贬猜测、妄加菲薄之语充斥耳膜,傅家如何敢掉以轻心?自然府里表面上仍是按部就班、一切照旧,但私下里早就精兵四伏、固若金汤了。尤其这新房周围,明岗暗哨,上上下下,全是博逸的贴身亲随,皆是万里挑一精选出来的,个个身手矫健,功夫超凡,等闲宵小只怕还没摸到这里来,早已不止死了几千几百次了。
博逸对箐缇一笑:“你先在这里歇着,我出去看看。”打开门走了出去。
院中已是灯火通明,卫队长傅青急忙趋前禀告:“大将军,刚才侍卫看见有人在窗下偷听,刚要发问,却是一晃就不见了人影,已下令全府追查。卑下失职,请大将军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