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随着凉风一丝一缕消弭,隐隐雾霭重隔后,是旖旎半开的朱门。
虬首门锁上,是寸厘入骨的冰封;踏阶入门路,是步履折枝的清脆。重楼轩一室空无,只有临池半倚的红梅初绽,开得不合时节。
“入我重楼者,皆与鬼怪有染。公子眉间三分风流,七分情债,可需我家先生为你渡劫?”
话音落,半倚红梅簌簌落水,梅色印染的波纹里烟袅碎起,待雾尽散,有女子楚楚而立,盼若娇兮,顾若怜兮。
水幻女子自称长平人士,名唤金枝,其后便不作他言。一路引人入阁,公子寒只转身功夫,金枝已不见踪影。
临几小坐,有迟暮老龟背驼玲珑杯盏入门,公子寒执杯,本欲道谢,却又缄默。心中自我辩解道:语言不通,语言不通。
只见龟裂纹路下,一步一回顾的老者渐化人形,侧首微词了半句“无礼小儿,半句谢意也无”,便消失在朱门徐风中。
自此,公子寒知晓,重楼轩中有生命的,都是可以沟通的。
侧坐半晌,只有杯中酒,却无主人作陪。轩楼风铃叮当,隐约里,能听见桌几上睚眦微声。
“这便是金枝姑娘前几日念叨的国主公子?倒是个眉清目秀的主儿。”
“你喜欢上了?这可使不得,姑娘说了,他是来寻麻烦的。”
“天大的麻烦有先生在,待我修炼人形,定然是要与他风月一番的。”
听至此处,公子寒手中的杯酒一抖,险些洒在长衫上。反复查看手中杯盏,只有杯中桂花酿涟漪微荡,无半点异样。
该是幻听吧。恩,绝对是幻听。
这一番自我说服还未达到效果,只听杯中唏嘘,“离得近些,瞧着远没有我们先生风姿绰约,风月之事还是等他下辈子投作好皮囊再说吧。”
公子寒又是一抖,上好的桂花酿便尽数洒在了长衫下摆处。
还未来得及感慨,“重楼轩中没有生命的,也是可以沟通的”,只见门扉轻启,雾色涌入,沉雾里执灯缓行的男子梅青色长袍,半开衣襟处露出里衣上金绣祥云的纹路,瀑色长发挽在臂弯里,青丝间渐隐渐现的手修长,仿若夜空里腾跃而起的光,刺人的灼目。
男子一路走进,青雾笼在梅青色的袍摆里,隐着他从容的步伐,每近一寸,便吞噬一寸的石砖,直到重楼轩的厅堂都浸在水藻般的湿雾里,公子寒才发现,那男子挽在臂弯的长发里,竟是一张女子的面容。
温婉闭目,好似四月纷飞的桃枝下浅眠的闺阁姑娘。肤色嫩白,吹弹可破,便是落在眼窝里的桃瓣,亦能印出缠缚不舍的痕迹。这样好看的女子,看得久些,公子寒竟忘了她其实只有一个头颅。
突然,那女子睁开眼,眉眼落尾处笔绘似的桃花印撕裂开来,豆大的血泪滚落在公子寒的脚边,溅落四散的血珠子长出无数只奇形怪状的半臂手,蔓延在公子寒的脚边,争先恐后的攀爬他的衣摆。
陡然的巨变,公子寒却周身被青雾缠绕,半分动弹不得。眼见着女子笑得欲盛,泪却渗出墨色的红,仿若绽满夏末的熟桃,萼口处软红得能拧出血来。
公子寒忙张开嘴,可唤人救命的话还未出口,一节嫩藕般四岁稚童的手臂已率先攀顶他的颈上,嬉闹着伸进他的嘴中,狠狠掐扼住他未曾呼出口的话。
似是恼怒失去了攀顶的先机,无数落地滋长的血手疯狂攀沿,终点都落在公子寒那被淹没的颈项上。
痛和窒息伴着恐惧沉沉拉扯着他的眼睑,有那么一刻,他想伸手去碰一碰捧着女子头颅的青衣男子,他也诚然奋力弯曲手指,在攀爬疯长的手臂里费力抬起。
可青衫男子只弯着好看的眉眼看着他,声色清透,隔着青雾,他说:“时辰到了。”
“公子!公子!”
公子寒睁开双眼,颈项处的束缚全然消失,他猛地深呼一口空气,肿胀的窒息感渐趋消散,入腹的凉风里有冬梅的芳香。
阿四见公子寒醒来,忙急声道:“公子,你方才脸色胀红,可是梦魇着了?”
公子寒一梦初醒,还有些晕眩,见驷马锦车停在一纵悠长的巷口处,皱眉问道:“到长平了?”
一边如是说着,一边扶帘跨下马车。狭小的巷口隔在作古的城墙间,与其说是巷口,不如说只是一个墙洞,岁月侵蚀的石缝撕裂开一道深长的口子,蔓延着不见深底的长路。石沿上滋生着湿濡的青苔,仿若一张静等喂食的虎口。
“公子,方才过路的驼背老人说,从这里便能去重楼轩,”阿四望着巷口,带着几分不情愿地说,“这里深不见底,我看,咱还是回去吧。毕竟国主有令,公子是掌管长平的卿大夫,还是见郡丞要紧。”
公子寒迟疑着不肯离去,却也没有胆量向前移动半步。梦中淹没他的手臂留在他衣襟上的凉意还未散去,所谓的重楼轩究竟如何,他已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去一探究竟。
“齐国公子?”背后突然而起的声音虽轻柔嬉闹,却仍是惊得公子寒眉梢颤栗。
金枝咯咯笑着,将手中的香包丢进公子寒的怀里,见他下意识接住,方道:“我家先生在等你,随我来。”
公子寒略是一怔,那副容颜是梦里见过的,烟波碎起里自称长平人士的女子。
公子寒不想梦境成真,心里虽执拗不肯前行,脚却失了控制一般,随着金枝走进巷口。
阿四本也趋步随同,却至巷口时,仿若撞到一座无形的高墙,硬生生将他搁在巷子外,便是他大声唤着公子,也未曾见他家公子回首来看他。却是金枝回过头来,簪盛金梅的指尖掠过耳鬓垂丝,眸色暗涌得意,阿四仿佛听见一连串铃铛般跳跃的嬉笑。
“三天后来接你家公子”。
声音落红入土般碾作尘泥,金枝与公子寒的背影便也在这一刻消失在巷子尽头。
仄仄幽暗的巷子泛着泥草的腥气,自公子寒踏入巷口起,便重重叠叠绕着他干净的衣衫,如若有生命一般,紧密贴合他每一寸急于喘息的肌肤。
行路愈深,腥气愈重。拖沓的步伐似不堪重负一般,拉扯着他的身体,直到公子寒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金枝才转过身来,道:“瘴气都不能抵御的凡人,也不知先生要你有何用?”
金枝十分厌恶的伸出手来,簪盛梅花的指尖在公子寒的鼻下撩拨而过,一阵好闻的花香沁脾,先前缠缚在身的草色腥气破碎开一道道无声的裂纹,公子寒只略动了动手臂,那一层不见踪影的瘴气便绽破开来,在巷子湿润的雾霭里如萤火般腐化,和着一缕清风,又融成泥草的腥香。
公子寒伸出手来,尚有碎裂的瘴气星屑落在掌心,凝成一粒米子大小的宝珠,莹绿色的透亮。
“瘴气凝成的珠子可不是你扇坠上的琥珀,小心丢了性命。”金枝指了指他手中的香包,笑意盈盈,却不带半分喜气,“诺,拿着我给你的香包放在鼻下,便不会被它们缠上了。”
公子寒很想问一问金枝口中的它们是谁,可还未出口,手中那颗精致的小珠已炊烟般打着旋儿盘绕着他的脖颈,却在触及他下正举的那一包花香时,陡然颤了一颤,发出凄厉的叫声来,浑水鱼儿似的消失不见。
自古阴湿之地,少人息而多秽物。盘踞多年不灭不轮回,孤寂难耐便喜帖附人身的温热,直到被禁锢至死,再散发不出半点体温来。
公子寒再不敢怠慢,连忙加紧了步子跟上不远处的金枝。
绕过这一重青雾,一座深色的古院便尽现在巷子的尽头。那是与公子寒梦魇里纹丝不差的虬首门锁和步履石阶,就连推门时簌簌落下的风雪都似曾相识。正在公子寒呆怔之时,金枝已早一步跨入门里,仍是笑逐颜开的模样,却讨不到半分喜气:“这里便是重楼轩,公子请进。”
曲径通幽,尽头苍天古树下坐落一处茅屋,在朱红墙垣里显得过于随意。公子寒感慨着一处处风华,兴致颇高,却听身后无端响起一句熟稔的低念,“入我重楼者,皆与鬼怪有染。公子珍重。”
公子寒回首去寻,哪还有金枝的影子,连同方才跨入的朱红高门都化作烟雾不见。独留了一片妖娆的桃林,与远处的古树相连,地牢般冲不破的一个圈。
隐约有一股焚香的味道,公子寒嗅着与寻常的香倒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寻不到源头,无端招惹了他的少爷脾气,“喂!有人吗?这是什么鬼地方?快放我出去!”
风吹桃林的沙沙声里,突然夹杂了女子或近或远的呼唤:“念郎,念郎……”
丛丛桃绿里突然蹿出一个孩童来,跌撞着摔进公子寒的怀中。那孩童抬头时显得惊慌失措,连道歉也未来得及说一句,便又像远处跑去。身后仍是那一声声不绝于耳的低念,“念郎,念郎……”,或远或近,辩不得方向。
桃花林里突然涌出一朵巨大的花蕊来,从红萼处蔓延开一缕缕丝绦般的带子,抽条发芽,缓缓绽开,盛开出一个千花簇拥的美人来。美人不会动,连眸子也未曾转过,活像个精致的人偶,绑缚在硕大的花蕊中,发出动听而诡异的声音来,她说,“念郎……念郎……”
公子寒虽常听门客术者谈及精怪之事,却常常一笑置之。陡然的巨变使他失掉了往日翩翩模样,一下跌在地上,双手捂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而那远处跑开的孩童却更令公子寒惊诧不已。玉秀缎带,玲珑坠子,正是幼时束髻未冠的自己。口中声声唤着早已故去的娘亲。
花蕊中裹缚的美人睁开眼睛,瞳仁与旁白分辨不明,浑浊的一片灰白色,搅动着眼窝里翻涌的血泪,仍旧念着一个名字,随着蔓延而去的花藤向孩童奔跑的方向汹涌而去。
“还记得吗?”
身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惊得公子寒立刻退了几步。他即为尚有人息而感觉庆幸,又生怕来者不善,活吞了他的皮囊。
“你是……”梦里才见过的青衫男子,而今已站在身侧。想来,应是那古怪姑娘口中所说的先生了。
青衫男子仍提着一个灯笼,未曾答话。只见他挑开笼盖,挑弄灯芯,四周的景致便也随着他的灯影忽明忽暗起来。直到灯笼重明,周遭早已是另一番天地。
“夫君,你早些归家,我为你备一羹桃花酿。”
柴扉半掩里露出女子姣好的模样,与出山打猎的夫君殷殷道别,与千百日里的每一天晨起一般,全无新意的农家。
公子寒哪有闲心关心旁的,只怒斥青衫之人勿做鬼怪之术,速速将他放离。青衫男子却只对他笑笑,随意晃动着手里熏了奇香的灯笼。时光和昼夜便也随之摇晃起来,转眼便已是星辰。
同一处柴扉重重开启,村里邻人将丈夫残缺的尸首送回,尚有虎牙啃食的痕迹,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多半见了血腥的故事都是吸引人的,公子寒亦禁不住向前几步,想瞧个热闹。却还未临近,便听得早晨时还言说羹汤的女子在粗陋的柴院里发出一阵阵渗人的呜喊,生生泼凉了公子寒的半个心。
一连几日,女子滴水不进,只一心求死,但凡公婆来劝,皆闭门不见。匆匆数日于公子寒来说,不过是灯影摇晃的瞬间,却已看尽旁人的悲欢。
“真真是可怜,能否帮上一帮?”公子寒似是忘了青衫男子的来路不明,老友一般勾了肩背,语似家常。
青衫男子仍是笑着,似在求证其是否铁定施恩。公子寒似能读懂他的心思,试探道:“帮上一帮,无甚大碍吧。”
青衫男子又挑了一株灯蕊,在公子寒身后轻轻推了一把。公子寒只觉前方漩涡似的升起一个巨大的洞,一念之间便跌进了洞里。再醒来,仍是那日柴扉,女子牵了他的手道念郎保重。公子寒恍惚地似是察觉到什么,紧紧握了握女子的手,道了一句:“你要好好活着,等我。”
女子莫名地捶了他的肩,要他收回这些不吉利的话儿,一路望着他消失在上山长路的尽头。
公子寒只觉得这是青衫男子编排的一场梦,戏文早已编成,更改不得。即便他落入虎口时是如何的清醒、惊惧,他亦只觉得一梦醒来,他不过是借着青衫男子的神通广大,草草帮了一个可怜的妇人而已。
却不想,竟有鬼差前来锁人,他莫名其妙入了地府,接过孟婆手里的一碗汤。
汤碗里是他这一世的过往,缓缓播放着,直到他见到那女子守着尸身,泪水早已干涸,却仍心心念着:“念郎,我等你回来,我等你回来。”
公子寒本不想喝,他想唤青衫男子来救一救他,却恍然发觉,他连名字都没相告。无奈之下只得趁着把汤都灌进去前,寻了个慌乱的由头。
“我娘子还在等我,我不能喝,不能喝啊。”
“夫君!”一梦醒来,女子的这个梦已做了几十年。
红颜到白首,如今老妇的她已经忘记自己做了多少杯桃花酿,却终没等回夫君。只有奈何桥上的那一场梦,她记得分外真切。她的夫君还记得,她便要一直等下去。
只是多年郁结难舒,早已积了疾。她识人的本事越来越不济,就连一日三餐都需得她清醒时才能喂进去。家人请来的大夫被一个个赶了出去,老妇只道他夫君在奈何桥等了她许久,她怕夫君不想再等了。
这一日,家人又背着老妇请了一个大夫来。老妇又做了奈何桥上的梦,一声声“念郎”唤着醒来,手上抓住的正是大夫号脉的食指。
“大娘,你可感觉哪里不适?”
一双干净的双眸就如同与她道别的那日一样深邃,虽面目早已不如往昔,老妇还是一眼辨认出了他。那是几经轮回都磨不灭的思念,才能等到的初衷。
“呜……呜……”老妇呜咽许久,却只有泪先流。她早已阳寿殆尽,回光返照的一时半刻,却连话都没有力气说。
年轻的大夫尚看不懂老妇的意思,只急忙安抚她的手背,让她不要急,这样不利于病症。
老妇却是一大口血吐出来,来不及念一句相思,便魂归阎罗。
奈何桥她已梦了许多遍,却终未梦到那一碗孟婆汤,相公到底喝没喝。她求了孟婆,又求了阎王,将转世成人的机会抛弃,换了奈何守百岁。
她日日守在奈何桥上,来往的鬼怪都认得她。时间渐久,地府都知道,奈何桥上有一个望夫归的女子,没人问过她的名字,故而只叫她念郎。
念郎等过这么些年岁,忘记了前世的亲朋,忘记了人间的模样,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却仍记得要等一个人,等一双干净的清眸。
直到那人重回地府,站在奈何桥上,孟婆汤前,念郎只一眼便认出了他。
这一回,她终是见到了夫君,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却是早已忘记名讳,只远远喊了一句“念郎”。
“念郎是何人?我不认识。我要回家,我的娘子还在等我。”
那人再也认不得念郎,他虽仍誓死不喝孟婆汤,仍念着归家,却是为了这一世的娘子,再不是她。
念郎眼看着那人被灌了孟婆汤,重新抛入轮回,自己却被挡在轮回的这一边。
“喝了孟婆汤,便是前缘忘尽。所谓前世,不过是他人的过往。”孟婆端给她一碗孟婆汤,“你的相公早已不在,这一世你等的人也于方才灰飞烟灭,该放下的便放下吧。”
念郎瞧着这一碗孟婆汤,汤碗里她的过往只有等待。人世时她等了一世,地府里她又等了百年。
不,她不甘心。
念郎如疯了一般冲破鬼差,慌不择乱地一头扎入轮回里,却是非人之道,带着百年的怨念转生成精。
旖旎风华的桃夭下,孩童年岁尚小,踮着脚亦够不到枝端的桃花。
孩童的头顶缓缓伸出半臂白皙的手,轻轻折下一半桃枝,送到他手中。逆光荫影里瞧不清女子的模样,只有眼窝里泪痣般的一朵桃花,如萼口挤出的血泪,格外清晰。
“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笑着接过桃枝,道:“寒,我是齐国的公子,姜寒。”
待干净的眸子转到身后,想瞧仔细摘花的女子时,身后只有风花吹过,再无人息。
世间人妖有别,各自生在阴阳两个世界,彼此即便擦肩,亦互不相见。
故而春来岁尽,桃妖守着一方的花开,公子寒守着另一方的花谢,等待着那个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直到又一岁花开花谢,幼时的公子寒已然长大,年幼时那一场花遇,终究忘尽。
这一场冗长的梦境,在雾霭黎明时醒来。
公子寒席地躺在桃蕊堆尘处,一旁的青衫男子正焚尽最后一缕香,见他醒来执灯笑道:“三生的情债,这一遭便还尽了吧。”
言罢,他身后缓缓走出一个红蕊着衣的女子,桃萼点缀的眼不再浑浊,沁着一汪浓浓的水,清晰倒映出公子寒的身影。
女子的手缓缓攀上他的眼,指腹勾勒,细心描摹,“原是这双眼,也能生成这样标致的模样。”
女子虽笑着,却从眼窝里挤出泪来,她道:“你能再唤我一声娘子吗?”
那一纵过往尚留痕迹,公子寒紧紧握住脸侧留恋的手,哽咽着念了句:“娘子……”
女子的笑意如初绽的桃花缓缓展开,只是还未花盛,突然泛起破碎的光,簇拥着她的笑容,生生淹没了那句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夫君……”
青衫男子说,桃妖与公子寒幼时的一场相遇,是阴阳交错的误。桃妖百年的执念铺成了那一瞬阴阳相会的途。
“她用百年的修为与我换这一场别离,值得你唤她一声娘子。”青衫男子将酒杯递给公子寒,意犹未尽般说道。
公子寒接过一口饮下,只见杯底里沉着一瓣蕊,轻轻摇曳。
那是有人曾许给他的桃花酿。
公子寒起身正想道别,却听桃树下敞衫倚靠的男子道:“等等……”
青衫男子举起酒杯,泯在唇边,既不急于咽下,亦未曾沾口,只是浅浅笑道:“我的桃花酿不是白喝的,我的浮生香亦不是白燃的。”
“我叫相思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姜寒。”
许多年后,当公子寒再也看不见阴界精怪,再也寻不到重楼轩,再也瞧不见相思子时,他仍记得初见时的那一幕。
桃枝下敞衫斜倚的男子说:“我叫相思子,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