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月华铺地，远处的宫阙朦胧在淡薄雾气中若隐若现，其间烛火灯光星星点点，融融光亮中映射出如梦似幻的景象，恍若……天上人间……
推门而出，凉气迎面袭来，涩涩透进薄纱中，直抵心肺。
提步想下台阶，刚刚踏出却突然听见耳边风声呼啸，童辰修转头瞬间，已有双手紧紧扣住自己的脖颈，逼身过来咚的一声将他抵在门柱上。
那手扣得太紧，童辰修张嘴微微喘息，定定神看面前突然袭来的人，不由一惊：竟是时常跟在太子身边的一名内侍！
此时却出现在这里，瞪着自己的眼中寒光闪现。
童辰修艰难地动着嘴角，至少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无奈下颌被那内侍顶住，动弹不得。
突然从那人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命令：“放开他。”
那人迟疑了片刻，松开了手，依旧警惕地看着童辰修，一步步退到旁边。
隐在其后的发令的人缓缓显出，童辰修直直看向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悠悠开口道：“太子殿下……”
江轩抬眼望去，月色下童辰修散发披肩，颊边尚有泪痕半干，看得他心中莫名一动，自己还没意识到，已经转头吩咐随侍：“你先回去。”
“可是殿下……”那人还想说什么。
“回去！这宫里还能有什么事！”江轩不耐道。
随侍最后瞥了眼童辰修，垂头转身离开，缓缓隐入远处的黑暗之中。
童辰修疑惑地看着那人走开，心中越发莫名其妙，回头看江轩，后者正一脸专注的注视着自己。
江轩看着童辰修疑惑的样子，询问全写在脸上，反映了片刻，这才哑然失笑：“怎么？执事以为本太子是趁着月黑风高来杀人灭口的？”
童辰修身形一震，难道不是……
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江轩说：“路过而已，没想到的是，这样的深夜，会有人会睡不着起床开门的，你可把我的侍卫吓到了。”
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童辰修听着尴尬清清嗓子道：“殿下恕罪……”
明明灭灭的光亮中，泪痕依稀趁着那张清雅的俊颜，隐忍的神情，压低的嗓音……江轩仿佛着了魔般走了上前，伸手探向他脸……
“殿下！”童辰修惊道，下意识闪身躲避。
“你哭过？”江轩似乎没有察觉到不妥，欺身上来，想要确定，距离猛然拉近，交错间呼吸相闻。
童辰修推拒不得，勉强稳住心神，苦笑答道：“奴才只是夜里醒来，想出来走走，惊扰了殿下，实在万死……”
“只是路过，这院子可是你的？”江轩站直了身子，随意往院中一扫，“刚从袁将军处回来，夜深不想惊动其他人，从你院子抄近路回去，没想到你刚好会出来……”
说话间，江轩已走下了台阶，负手打量着小院，童辰修迟疑了片刻，提步跟了上去。
“这里倒清净，你一个人住？”江轩回头问他。
“是。”
这件小院是玉妃特地辟出来留给他的，平时就他一人，也不用侍女照料。
江轩想着那三万军队归入囊中，不禁心情大好。但此时见到童辰修，又莫名的生出些唏嘘感慨来。
三万蜀兵，一朝倒戈。从前的尊贵皇子流落到天朝皇宫，却甘愿以内侍的身份苟且活着。
“你有没有想过去死？”他心里想着，也就脱口而出，直至看到童辰修淡然的脸色一变猛然间睁大了眼，才觉得自己是有些过分了。
然而覆水难收，话已脱口。
“想过。”童辰修却是勾出一笑来，走近与江轩并肩而立，抬眼遥遥看向远方，“只是现在不想了……活得越久，留恋的东西也就越多……”
江轩侧头看他，看那月光下舒展的笑意，却突然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若我是你，或许会在国破之时，随父母去了……何苦留恋？”
“原本是的……却被袁将军救下，苟活到今日。他待我不薄，这么多年一直背负着罪责，我这条命，至少也该为他留着……”笑意隐去，童辰修轻叹，回答道。
“可他却是你的仇人，没有他的叛变就不会有今日，你也不会……”
“太子殿下以为是这样？”童辰修转头看他，截下话头，“蜀国气数已尽，归顺是大势所趋，没有袁将军也会有另外的人来终结，只不过让他承担了罪孽。而他当年也是为了自己的父母妻儿，我该怎么去怪？”
难得如此坦荡的表明内心，童辰修一口气说完，刹那间心里轻松了好多，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恨过，只不过终究是明白，世间的事并不就是对或错那么简单……国破家亡之后的生命，他也想过为什么还要活着，却觉得自己若是一死，对于想方设法救下自己的袁将军又情何以堪，而且……生命越是长久，就真的会有牵念……
“那为何不报仇？”江轩看着眼前的人，原来他并不如自己想象般的懦弱……
童辰修苦笑：“蚍蜉撼树……天朝盛世，就凭我还能颠覆么？说不定牵连了将军和娘娘，何苦呢？”
“总要有一搏！”江轩觉得自己已经混乱了，身为天朝太子，他居然鼓动别人来颠覆祖宗基业。
“那也要量力而行！”童辰修心中痛极，朝着面前的江轩大声喊出，没有察觉到眼角已经有泪，“十七年前蜀国太子就已经死去，现在只是天朝宫中一个内侍在苟延残喘，这个人，这条命，都不是他自己的。只要活着，对曾经救过他的那对父女就是慰藉……也曾想过死，或许十年前身份被揭穿之时就该了，可恐怕那更会引人猜疑，而太子您也定然不会罢休，所以只能以这个身份，这个卑贱残缺的身体苟活，我已没有退路，甚至没有放弃生命的权利，就像如今，恐怕我死了，您更会恼羞成怒，一样会威逼袁将军拱手让出那三万人马！”
“你！”江轩被公然顶撞，怒上心头，喝出一个字又生生止住，撞见童辰修眼中点点泪花，不再做声。
“所以……哪怕背负着亡国耻辱，哪怕生不如死，哪怕夜夜往事入梦……”话到一半突然顿住，眼见江轩陡然靠近，一抬手抚上他的脸。
童辰修惊惶中闪躲不及，下一刻颊边的泪已被拭去，颓然一闭眼，立时感觉又有泪溢出，凉凉滑落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