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江轩携了太子妃和皇太孙去中宫。老麽麽老远迎出来,笑得脸上皱纹全起:“正说着呢,怎么还没到,快进吧,饭菜都备好了。”
这位麽麽从小带江轩长大,在中宫地位举足轻重,连太子妃沈月纹也得敬重三分。
“麽麽都准备了什么好菜呀?”江轩难得对人这么亲切,搂着麽麽的肩一并前去,倒是把妻儿落在了后面。
皇后还是老样子,病不见起色,整日虚软无力,多是呆在屋里,常年以来,脸色越发异于常人的苍白。唯一那与生俱来的气势,端端是中宫之态。
一行人进去时她正拿着本书看,江昱领着妻儿过去见礼,轻唤:“母后。”
皇后抬头,疲倦的脸上划出一道笑意,原先黯淡的眸子顿时闪出了亮光:“坐罢。”
“诶。”江轩答应道,在她身旁坐下,莫名的心酸袭来,声音不免有些哽咽,母后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到底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麽麽,传膳吧。”皇后从榻上单手支起身子,就想起来,江轩连忙去扶。
“都是你喜欢的。”她伸手宠溺地拍拍儿子,侧头满脸含笑,又对月纹道:“月纹,上桌吧。”
“是。”沈月纹乖巧地应了声,带了儿子坐过来。十岁的皇太孙江峰似乎更像母亲,内敛而乖巧,不大说话。
“这次千嘉节,母后要不要参加的?”饭后饮茶,江轩想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开口。
皇后悠悠喝了口茶:“不去。”
她已经很久没出席过千嘉节,都是宛妃率着众人出尽风头,许是儿子看不过去了吧。
“可是……”江轩的确是气闷,凭什么母后要被晾在一边。
“一来劳心劳力,二来,有人想出风头就让她去吧。”皇后宽慰道,“不一定事事都要争的……”皇帝当年就是避忌她作风强硬,生病之后她索性放手不管,落得轻松自在,还没人来说闲话。现在这宫里,恐怕很多人是只知有宛妃而不知有她了吧。不过,该紧紧抓在手心的东西,她还是一点也不会让的,比如,儿子的东宫之位。
“我是想母后呆在宫里闷,千嘉节上热闹一下嘛。”江轩想着每年千嘉众人齐聚一堂,唯独最最该出现的人却独自留守在这冰冷的宫中。
“呵呵,你这孩子,母后年纪大了,喜欢清静,你就由得我吧。”皇后笑笑又对旁边吃茶的沈月纹道:“月纹,你带着峰儿去暖阁坐坐,我跟太子有些话要说。”
沈月纹赶紧起身,带了孩子随侍女去了外间暖阁。
“中午是不是去你父皇那儿了?”带沈月纹走远,皇后回过头来看向江轩。
“是。请示了关于千嘉节用度的事。”
“玉妃也在吧,还提到了你二弟和袁将军的事。”
江轩低头笑笑:“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母后。”
皇后看着他,目光灼灼:“母后虽然呆在宫里不常走动,但该知道的还是知道。关于你二弟,也给我来信了。”她叹了口气,“这孩子沉不住,不过运气好撞上个胜仗,就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待他回来的时候,你这个兄长也要旁敲侧击地提醒提醒。”
“儿臣会的。焕儿脾气又暴躁急切,我现在就担心他别仗着立了功到处惹事了。”
“哎,且走一步是一步吧。”皇后对这个二儿也是无奈。
“对了,父皇说到要袁将军回京的事,儿臣觉得没那么简单。”
“恐怕是要袁交出兵权了。”皇后沉吟片刻,“现在四方安定,唯一需要防范的就是西边,皇上对袁舒定也没什么忌惮了,恐怕想卸掉他兵权,除了后患。”
说到这儿,皇后侧头看江轩:“是不是在打他的注意了?”这么多年来,江轩和袁舒定暗中都有往来,皇后不是不知道。
江轩讪讪一笑:“是有这个打算。”
“不是不可以。但是要做得天衣无缝,不能让人看出端倪。”皇后道,“他本就是蜀国的降将。里里外外的人都盯着的,一旦有什么动作,很容易被发现怀疑。”
“恩,儿臣明白。母后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江轩目光坚定看着皇后道。
渗血的纱布一圈圈撤下,手心被瓷片划过伤口展现出来,翻卷的皮肉凝着血渍,显得狰狞可怖。
童辰修稍稍舒展了一下手掌,立刻又是钻心的痛。一下午手都在活动,拉扯之下,伤口反而更严重了。
他拿过身边的绢帕沾了水略略清洗完血痂,重又敷上药,然后拿纱布慢慢裹上。
“公公?”声音在门外响起。
他回头见小侍女趴在门栏边,眉毛紧蹙:“公主又不吃药了,您去看看吧。”
“醒了么?”他起身走过去,今夜玉妃娘娘在陛下那边留宿,遣了他回来看顾公主,临走时又对他补上一句,“要是没什么事,就让他们看着,辰修你手受伤了,就回去休息吧,免得娃娃见了又要难过。”
恰逢回来的时候娃娃还在睡觉,他安排完事情后就躲进了自己院里。
“是呢,刚热了药端过去,加了****,可公主还是不喝。”小侍女为难道,他们在那边劝了好久了。
“不是说过吗,不要把****加在药里,混在一起的味道奇怪,公主更不会喝了。”童辰修把纱布打好结,一面吩咐侍女去外间准备些甜味的糕点,一面自己已经向端华寝殿行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众侍从在劝:“公主你喝了吧,真的不苦的……”
“不要……”端华拉长了声音拒绝。
童辰修心中一痛,却又暖融融地化了开来,一日来的郁结在听到那一声软绵甜腻的撒娇时蓦地消散开来。
浮生何苦,怕也只有眼前这一朝一夕,这个小孩,能够守得住……片刻的安宁幸福便是足够了罢……
转身进屋,只见端华裹了被子蜷坐的床上,身边围了一群侍女,端了药要喂她喝。端华皱着眉头,身子急急向后仰想要避开,却突然瞥到门边刚进来的童辰修,水汪汪的眼眸突地一亮,扯开被子便要扑下床来。
“娃娃,地上冷别下来!”童辰修见她要下床,连忙出声相阻。
端华一只腿已经悬在了床边,听他这么一说又只得乖乖地缩了回去,重新拥了锦被笑意吟吟地望着童辰修一步步走进。
“怎么不吃药呢?”众人自动让到一旁,童辰修走到床边坐下来,拍拍她的头,细声责怪道。
“药好苦啊,闻着都难受,我只是伤寒嘛,出出汗睡一觉就好了。”端华嘟着嘴撒娇,身子已经靠到了他怀里。
“不行。吃了药才能好得快。你不是还想吃去玩雪么,要病没好可不准出去的。”童辰修一边劝说,一边对旁边的人道,“药里可是加了糖?”
那人道是。
“倒了罢,重新端一碗来。”
此时先前的侍女已经按吩咐端了点心来,童辰修哄着端华:“听话,喝了药就可以吃点心了……”
端华不大情愿地嗯了一声,知道躲不过了。
等药一端来,怏怏地从童辰修手里接过,侧头猛吸了口气,然后仰面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完。
刚搁下碗,又立马被童辰修喂了块小点,甜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很快就冲淡了药味。
端华笑眯眯地呵呵了两声,重新扑到童辰修怀里。
“怎么样,我说不苦吧。”童辰修宠溺地伸手刮她鼻子。
“嗯……”端华耍赖般地腻着,小脑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却突然看到他手上的纱布,猛地坐起身子,紧张地问:“手怎么了?”
童辰修一愣,有几分懊恼被她看见,苦笑道:“下午不小心被碎瓷片划到了,小伤而已。”
“痛不痛啊?”端华看看他脸,好似有些不信,皱眉轻轻地牵过他手,“我想着都好痛……辰修你小心点嘛,怎么这么粗心……”
她轻轻摩挲着纱布,絮絮叨叨地说。
“好。”童辰修轻笑,“倒是你来训我了。”端华的话像足了平时他训她时的口气,这孩子倒是有样学样。
“本来就是嘛……”端华气鼓鼓地嘟起嘴,“你认真听啦!”
“那个,刚才好像下雪了,要不要看呀?”童辰修顾左右而言它,想转移端华注意力。
果不其然,端华立马上当:“下雪啦?要看啊!”
周围的侍从都垂头窃窃笑了起来。
童辰修道:“但只准看一会儿,窗边风凉。”说着把她抱了起来走到窗边。
“我自己能走。”端华习惯性的搂住他脖子,低头看地。
“娘娘叮嘱过,地凉不让你踩的。”殿里的地下都铺了火龙,但玉妃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不要让端华下床。
夜里刚下起来的小雪,已经浅浅铺了一地,在灯火的映照下折射出暖意融融的光华。端华看得有些恍惚,从衣袍拿出手就想伸出窗外去接雪花。刚碰到窗棂就被童辰修抓住。
“外面风大,手放进来。”说着就把她手又放回袍袖里。
端华看雪看痴了,也不反抗,一直站着站着。
“回屋吧,该歇了。”
“再看一会儿嘛。”
“先进去……”童辰修拖长了声音装出严肃,话到嘴边却又软了下来,“明天还可以看啊,要是明天不下以后还可以看嘛,再不然等到明年入冬,随时都可以……”
“可那都不是今夜的雪了。明天,明年我还不知道会在哪里呢!”
……
明天,明年该身在何处……他眼神一黯,也在心底这样问自己。
拗不过她,便抱着端华在窗边又站了会儿这才进来。心想明日要是病情加重了可怎么办,但此时此刻,他始终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要求。
离开窗边顿时暖和了许多,他低头看怀里的孩子,居然已经眯着眼睛睡着了,骤然失笑,摇摇头抱她到床边放下。却发现衣领被端华死死拽住,怎么挣也挣不开。
他坐在床边小心翼翼想把衣服扯出来,又怕把她闹醒。一旁的侍女苦笑着说:“公公您还是守着她睡吧,这孩子就是黏你,睡觉都不放手呢。”
童辰修叹了口气,看看睡得正香的端华,伸手给她盖上被子,自己蜷身在床侧,和衣而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