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从段顷处回来时正午刚过,王府中侍从穿梭往来,喧嚣一片。听下人说吴亘来了,便没去王爷那边,先回了自己屋去。
晋王妃窦彦竹坐在正厅分配着各项工作。今次回京提前了,虽然准备显得匆忙,但她心里还是乐滋滋的,江昱提前回京,是为了能和要即刻从奉回返京完婚的弟弟同路,好能有个照应,他能想到这个,倒是不错了。
正想着弟弟,一抬眼却见窦远明匆匆从门口经过,便轻声唤道:“元明,进来。”
窦远明一怔,回头笑笑:“姐姐。”说着抬步进了屋去。
“这么急去哪儿?都正午了。”
窦元明这几日住在山庄里,方便一道启程,每日也就在窦彦竹处用饭。
“噢……去悦洛那儿看看,顺便就在那儿吃了。”元明状似不经意答道。
悦洛口味偏辣,江昱一开始就给她备小厨房,所以也从不过来一道吃饭。
想就是去那儿,窦彦竹不动声色道:“不用过去了,悦洛在王爷那里。”
刚才冯姨过来传话,说王爷不过来吃饭了,又吩咐人去厨房单独做了几道带辣的菜色送到那边去。
“丫头正在那边闹腾呢,说是不想去京城,要留在奉回。”冯秀娟走时一边摇头一边说着。窦彦竹自己也觉得奇怪,历年她随王爷回京谒见,悦洛都是留在奉回的,为何这次执意要带她走,而且还是临时起兴,她也问了,可江昱只说不放心把她留下,每年都留了最好的近卫照顾,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偏偏今年就不放心了,倒是黄凌华,王爷却说不带她一同回去了。
窦远明听姐姐这么一说,张张嘴却又没有答话,黯黯然在旁边凳子上坐了下来。
门口一道红衣身影闪过,瞬即已是黄凌华箭步冲了进来,径直走到窦彦竹面前,满脸的怒气,而身孕倒是有些明显了,自从那日见了红,她多在屋里休养,已经很少出来。
窦彦竹看她一副兴师问罪的神情,不由沉了沉脸,走下来握住黄凌华的手:“妹妹这是怎么呢?”
“姐姐要走了,怎么我都不知道啊?”黄凌华冷冷一笑,怒目向她。
“噢!妹妹是说这件事啊。”窦彦竹这才恍然大悟道,“王爷临时决定的,走得匆忙,我正想差人来通知妹妹一声的,不料你就过来了。我们不在这些日子,还要劳烦妹妹多费心了……”
“什么!”黄凌华猛地抽出手,急急打断她,“意思是说我要留在奉回?”
先前明明窦彦竹给她承诺让她一到回京的,而且王爷那边也已经同意了。
窦彦竹脸色有些为难:“妹妹啊,这次是走得匆忙,你又有身孕,经不起路上劳顿,万一有什么事的话……”
“哼,娘娘的许诺就是这般不算话的么?”黄凌华撇过脸去,不想看窦彦竹。
窦彦竹神情一滞,这事的确是她许诺过的,而且王爷也松了口,可那日黄凌华跟悦洛这么一闹,王爷已经吩咐过,千嘉节不要带她一同回去的。
“这般性子带回去也是个笑话,保不定闹出多少闲事来。”这是王爷的原话,说得窦彦竹也很是尴尬,黄凌华进府完全是她一手操办的,王爷虽然没明说,但她自己也是有责任的。只不过换成悦洛,再怎么胡闹,王爷都是容得的,这次居然还要带她一同回去。
“事事难免有变,妹妹放宽心……在府里好好养胎不也是好事么?”她还是耐着性子柔声劝道。
黄凌华恨声冷笑,也猜到是因为得罪那悦洛,王爷恐怕不待见自己了,这些日子一次都没来看过自己。
想到这里心又不觉冷了下来,自己如今失宠,这还在肚子里的孩子可要怎么办啊,本想这次要是一同回京,入了宗人府,做了正经侧室,日子还能有些盼头,可这下……
窦彦竹还在絮絮叨叨地安慰着,黄凌华心思却早已经不在这里,仔细一思量,打定了主意,再抬起头来,却是温和一笑:“叨扰娘娘了,凌华明白,那就先走了。”
“呃…….”窦彦竹到没想到她怎么突然间这么好说话,愣了一愣,方才点头道好,却见黄凌华若有所思地领着丫鬟已转身出去。
一桌热气腾腾的好菜,只是悦洛连看的心情都没有了,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哪里吃得下。还以为等大家都走了,她就能悠哉游哉,哪想到这次居然她也要回去。想着冯姨现在已经在给她收拾东西了,更是心里发毛。
偷偷瞄一眼对面的人,自顾地吃着饭,神情自若,根本不理她。
她偷偷叹了口气,刚把眼睛垂下来,却听得:“不去也可以。”
她立马来了精神,赶紧放下筷子,仰头对着江昱一脸的期待。
“秦明留下陪你,在乾门未回之前不可以出府一步。”
“不要秦明陪,我保证不出去!”她喊道,秦明留下的话,她就真得被关在王府了。
江昱侧头淡笑,眼睛瞥了瞥她,“你的保证我可不敢信。”
悦洛泄气地眯缝着眼,还想争辩,可又底气不足的垂了头,“可不可以不去啊?”
有气无力地做无谓地抗争,因为心中还在惭愧昨晚的事,终究连抗议声都小了。
“带你到京城是最保险的,乾门的人决定不会就此罢休,奉回就要让他们翻个遍了。明日便启程,不要再抱怨了,还不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事。”
末了一句堵得悦洛赶紧低头扒饭,终于不再吭声。
二人闷头吃饭,伺候的下人已经被遣到外间,突然听到敲门声。
江昱扬声让她进来。丫头怯怯地推开门道:“王爷,黄夫人说想见你。”
悦洛一惊,回头看江昱,只见他搁了筷,点点头道:“让夫人进来。”
不多时,黄凌华从外间走进来,两眼微红,双唇紧闭,手指不停的绞着手帕,一见江昱委屈地唤了声:“王爷……”泪水应声而下。
这般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倒是比以往多了些惹人疼惜的娇艳来。
江昱冲她微微一笑:“凌华,坐吧。”
悦洛满身的不自在,虽说那日的事已经过了,但重又见到黄凌华还是很尴尬,思量着要不要走。
倒是黄凌华虽然见了她也是一惊,却朝她一笑:“悦洛也在啊…….”
“呃,是,夫人。”悦洛反应过来匆匆答道。
侍女给黄凌华摆齐了碗筷,重又退了出去。
她似有话说,一直坐立不安的。等到门一关上,这才定定的看着江昱,眸中又是水雾重重。
“王爷……我一直以来都太不懂事,惹了不少麻烦,这次是真想通了,我真的知错了。”
谁也没想到黄凌华这么直接,俱是一愣。
江昱端茶的手顿了顿,随即放下来,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来了。想了想说:“凌华别多心,这次我们走得匆忙,来不及做十全的准备,加上大夫又说过你的身子见过红,得好好稳胎,你就在家好好休养吧……”
“不会的。”黄凌华抢过江昱的话,“王爷放心吧,我身体没事的。常听人说洛都怎么的好,老想着去看看呢。”说到激动处,就想上前去抓江昱的手。
江昱急急避过,黄凌华落了个空,脸色唰的一阵灰白,讷讷闭了嘴。
江昱也抿着唇不再说话,室内气氛很是尴尬。
一阵椅子的轻响,悦洛弓着背终于下定决心要闪出去,这么听私事很是不好。
黄凌华抬头撞见她瑟缩着要走的模样,眼睛一亮,也跟着起身,急急走到悦洛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悦洛听到这一声,回头一看,却见黄凌华跪在自己面前,吓得一声叫:“夫人快起来啊!”
她连忙去拉,可黄凌华就是死死地跪着,不要悦洛去拉。哽咽着眼角泪水顺颊而下。
“悦洛对不起,那日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吵的,我脾气太坏,我以后都改啊……”黄凌华自顾自说着,牢牢拽着悦洛,仿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悦洛完全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的拉黄凌华起来,又求助地望向也惊得站了起来的江昱。
江昱脸沉了大半,几步迈过来:“凌华起来,别在这儿丢人了!”
黄凌华只不住的摇头,又给悦洛道歉:“真的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是自不量力……”说完又转向江昱,“王爷,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看在孩子的份上……”
“来人!”
江昱甩开她抓过来的手,转过脸扬声道。
几位侍女低头趋步进来。
悦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
“带夫人回去,没事就不要出来闲逛。”江昱背身挥挥手,不胜其烦。
黄凌华还是不住地哭,侍女上来掰开她抓悦洛的手,半扶半拖地带了出去。
声音越来越远,悦洛这才回过神,只觉黄凌华刚才抓的地方生疼,再看江昱,还是背身而立,看不到表情。
“王爷……”悦洛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她嗫嚅着,还是说:“就让夫人去吧……她一直想着的……”
“你先管好自己的事,回去收拾东西!”江昱高声打断,不容她说下去。
悦洛吓得一瑟缩,知道他在气头上,说了也没用,只得悻悻地走了。
秦明是到了晚上才敢过来回禀江昱。下午的那一闹传得全府尽知,黄夫人算是被禁足了,王爷也是一下午都没心情。
一进屋,却发现江昱不是想象中的盛怒,秦明小心翼翼出声:“王爷?”
“秦明来了。”江昱放下手里的信,揉揉太阳穴,语气倒是说不出的疲惫:“今早的事怎么样?”
“办妥了。段顷的调令看上去已经到了。乾门那边到处在找,但似乎没有怀疑过来。”
江昱一边听着一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凛冽的冷风一贯而入。寒意袭来,人倒是清醒了不少。
“恩。段顷对你的态度怎么样?”江昱突然问道。
秦明一愣:“还可以。不过……始终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模样。王爷,段顷真的可靠吗?”
段顷负手而立,轻笑回头:“他可不是任人宰割养尊处优的纨绔,现在这般不过是寄人篱下,不得不有的姿态。对你越是恭敬,心里恐怕越是在算计。我现在只想着别被他算了去就谢天谢地了。”
“他还能有这个本事?”
“不然呢?他父亲留着的十万大军也不是随便一个纨绔儿子随随便便就能继承,还能让那帮将领心甘情愿地向着他,反倒和朝廷对着干……”江昱笑笑,“世人都说他与他父亲不同,的确不同,段顷身上有狼性,狡黠……又桀骜不驯……”
“那可真得多多提防,我以前小看他了。”秦明垂头,他对段顷以往多是不屑,“只是王爷,这次我们走得太匆忙,会不会反倒让乾门有所怀疑?”
江昱停了停,答道:“不会。除非是他们已经怀疑了,再回头想这件事,会觉得我是想躲开他们。现在没有痕迹被他们抓住,我走得就是理所当然,不会有人怀疑的。”
秦明点点头:“那这次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参加比武,跟乾门联系上了……”
王爷接受比武观礼的邀约,原本目的就是与乾门会会,只是被悦洛打乱了计划。
“不妨事,以后还有机会。有空了亲自登门拜访吧……”
江昱负手看向窗外,夜里有风,丝丝缕缕的乌云缓缓散开,天边,正是明月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