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就这样了。当疲惫不堪，当屡战屡败，当陷入低谷，当备受折磨，我也会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但每次我都坚决地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因为我心中有个强大的梦想，我相信自己生来高贵、绝非凡人！
1
阿军和阿周都是我儿时的好友。从穿开裆裤开始，我们就在一起摸爬滚打。但自从出来打工以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岁月蹉跎，我们好像都已疏远了儿时的那点情感。谁料，上次回家他俩我都碰上了。不过，两人的差距却深深地触动了我。
从记事起，阿军就是我们仨中最穷的一个。听大人们说，好像在我们出生之前的一年左右，村子周围发了洪水，他们家正在低处。猝不及防，阿军的爹妈背着老母亲跑了出来，房子和全部的家当都让洪水冲走了。从此，他家一贫如洗。
每次去阿军家玩，他都是端着一个缝了好几道口子的塑料碗，用筷子在清汤里搅了又搅，然后极不情愿地喝下去。一年四季，阿军穿的都是那身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粗布衣。就这样一件衣裳，还是他姑家表哥穿过后送给他的。
因为家里穷，阿军在学校里成了富家子弟欺负的对象。寒冷的雪天，一顶狗皮帽成了阿军唯一的奢侈品，即使这样，那也成了别人欺负他的工具。课间休息时，他的皮帽子总成为某些同学解闷的玩具。通常是几个同学同时站在他的背后朝狗皮帽猛敲几下，等阿军回头看时，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木棍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他无法分清到底是谁敲的，只好委屈地转过身。这时，木棍又雨点般敲下来。
当然，只要他们愿意，总能想出更加新奇的玩法。自习课上，一个同学会冷不防揪下他的狗皮帽来，飞快地扔给另一个同学，还没等阿军扑上去，帽子又扔给了下一个同学。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与吆喝声中，阿军徒劳无益地追逐着帽子，而其他人则像看耍猴子一样发出阵阵哄堂大笑。直到他跑得精疲力竭，气得满脸通红，眼泪汪汪地就要掉下来时，他们才肯罢休，把帽子远远地抛在地上。每当这时，阿军总是揉揉眼睛，捡起帽子，回头看他们一眼，继续写自己的作业。
阿军的父亲干了大半辈子的工地小工，又体弱多病，再加上上有老下有小，所以到高中时，阿军的家境依然没有什么改观。当时村里已经有很多人骑上了摩托车，而阿军家却连辆自行车都没有。高中离我们村里有10多里路，每周日的傍晚，我们这些住校生都要赶回学校。只要他来找我，我都用自行车驮他一起去学校。要是遇上雪天路滑，他就早早上路，步行去学校。
在学校食堂，他吃得更是少得可怜。我们每天要吃1斤多粮票、1元钱。而他一周才吃1斤粮票1元钱。我不知道他每天都吃些什么，只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好像总是在大多数同学都快吃完饭时才独自拎着碗走来，买一碗面汤，就着从家里带来的烙饼吃下去。
即使这样，在高三还没念完时，阿军的家庭还是困顿到了极点。奶奶病倒了，父亲本来就挣不到多少钱，这下得在家照顾奶奶，连出去挣钱的机会都没有了。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也卖完了，而弟弟还正上初中。就在这时，征兵的通知下来了，他毅然决定参军。
阿军特别想上大学，可他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有参了军，家里才可以少一项开支，而且每年国家还能发给他500多块钱津贴。对于这个家庭来说，这笔钱可以帮助他们渡过很多难关。
尽管参军是万不得已，但阿军并未因此而低沉：普通高校他是进不去了，但从军队可以考军校，他基本上也算个高中生了，考上军校完全有可能。从参军的那天起，他就开始为这个目标努力。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考上军校，而且他真的做到了。
3年后，他如愿以偿考上了某舰艇学院。而这次回来，他是探亲的。猛一见面，我几乎认不出来他了，站在我面前的，分明是一个魁梧挺拔的海军军官。
原来现在他已经是一名舰长了。阿军说，像他这么年轻就升为舰长，在部队里并不多见，而他就是其中一位。言谈中，阿军透出一名年轻指挥员的自信与成熟。我在心里想，他再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阿军了！
言谈中，我发现阿军的眼睛有些湿润。我能明白他心中的感动：历经贫贱，今天他终于昂起高贵的头颅，扬眉吐气！
2
无意间，我们提到了阿周。他说很想小时的这些伙伴。我说我也是，前几天我还遇到他，还是老样子。
上学时，阿周的父亲在镇上开了个商店，算是村里最早富起来的那批人。在我们仨中，阿周的家境最好。不过，阿周的脑袋反应有些慢，考试时经常吃“零”蛋，总被老师叫起来点名批评，再加上阿周的双脚天生就有些软，在男孩子中间打架时他总是战败投降，所以阿周从一开始就是个受气包。我清楚地记得，到三年级的时候，连班上的女生都敢跟阿周动动拳脚，而每次阿周都是被抓得满脸血痕、落荒而逃。
当时在班上，所有的受气事、窝囊事都跟阿周有关，甚至班上的课表被撕下来了，都有人说是他干的。其实阿周那天跟我在一起玩儿，根本就没那个时间——即使有那个时间，他也没那个胆儿。
那天遇到阿周，是在去镇子的路上。他的脚走路还是一软一软的，正如他一软一软的人生。他在离家40多里远的一个私营小钢厂上班，虽然一个月只有500多块钱，但还是半年没发出工资了，不过他还得硬撑着，因为老板有言在先，要干就干一年，半路走人的一分钱没有。
我知道阿周这些年过得一直不好。别的不说，都30好几的人了，还没有找到媳妇。
“咱班就你和阿军跟我关系最好，也就你俩混得最好。咱仨，也就数我最差劲儿。”阿周抑郁地说着，走在我旁边的他，头向前探出很远，背弯得厉害。
“人一辈子谁没个起起落落的，再过几年没准儿你比我们谁都混得好呢。”我半开玩笑半安慰他。
不料，他长叹一口气说：“唉，咱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要技术没技术，要文化没文化，没啥混头儿了。”
我心里一沉。可能是逆来顺受惯了，阿周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个荒凉的命运：没有事业、没有女人、没有钱、没有安慰、没有疼爱……别人有的，他都没有。不，没有这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认为这是命中注定！
“阿周，千万不要这样想。咱们都还年轻，正是干事儿的时候。”我鼓励他。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我不断地劝他要把眼光放长远，心胸更开阔一些。但从他灰色的眼眸中，我分明看到一种近似绝望的神情。
我害怕，因为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这辈子就这样了。当疲惫不堪，当屡战屡败，当陷入低谷，当备受折磨，我也会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但每次我都坚决地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因为我心中有个强大的梦想，我相信自己生来高贵、绝非凡人！
今天的我，真想跟远方的阿周再说一声：好兄弟，别认命，不服从命运，才能改变命运！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时世多么艰难，我们都不要失去一颗高贵的心，不要泯灭心中的理想。当陷入贫贱、当厄运降临，我们要相信自己绝不应该这样卑贱，人生绝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从而在心中为自己燃起一团信念之火、希望之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