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凝画的是滔滔璃河中偶尔翻上河面的鱼儿,虽然笔力有限画作稚嫩,但鱼跃水而出的姿态倒是描摹的生动无比。
楚怜怜画的是水天一色,秋季寂寥高远的天空,秋水冰冷发白的色泽,两岸树木落叶纷纷的景致……统统都没有,画上只有上面一道线和几朵云,下面一道线代表璃河,刘零不禁哑然失笑。
待到看了观心的画作,刘零颇感惊讶——他画的自然也是璃河,但主题却是这画舫上正划着船的一位船夫。短打的麻衫,暗灰色的竹编笠帽,和那似在擦拭汗水的动作,都惟妙惟肖,完全看不出来这只是个年方七八岁的孩子所做。
“老师,我画的怎么样?”观心挺着胸脯抬头问道,看那模样倒是颇为自得。
刘零点了点头,“立意就已和别的同学不同了,画的更是不错。”
观心骄傲的向别的大姐姐们看去,但同学们只是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玩闹,不知道是水声太大还是户外太过嘈杂,他的这些年长的同学都没看向自己,便不禁神态有些失落。
刘零笑了笑,“所谓画作,只为娱己不为娱人,你画出你想画的,便是做到了你心目中的最好……”
观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刘零又拍了拍观心的肩膀道:“可能你对这位船夫大哥心怀怜悯,但作为你们白府的家丁,他其实生活过的还不错。这世上有很多因贫穷而变得凄惨的事实,若想让社会的底层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去京都,给为师拿上个进士回来!”
观心重重的点了点头,只觉得老师的身影在他的心底里变得高大起来。
然而帅不过三秒,刘零来到白觅儿身前是已经目瞪口呆,只见白觅儿画板上画的正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英俊还光着膀子的男人,怀中抱着一具湿淋淋的娇躯,双眼凝视着怀中的丽人,这男人表情满是宠溺……
坦白说白觅儿画的还不错,但刘零明显方才是穿着衣服的,更没有这么高大健硕,又何曾用这种让人肉麻的眼神去看怀里的白觅儿了?更何况,这怀中的人怎么看都要比白觅儿年长上四五岁,胸部更是丰盈高耸,双腿也是纤细修长……
“咳,这画画的还不错。但作画可不能靠臆想,”刘零琢磨着言辞,小声说道:”赶快收起来,不能让别人看见。“
即使在感情上再没有经验、再木讷,但刘零也发现这小丫头可能对自己有莫名的好感。莫非是恋父情结?刘零摇了摇头,愈加坚定了要到白家家访的想法。
白觅儿在身后冲着刘零做了个鬼脸,就小心翼翼的卷起了这幅花了半天时间的画作,收了起来。
知州州衙这两天就一直不得清闲。曹文清先是见了璃州水师的将军,又要审水贼的案子定罪,更要把捉拿归案的水贼下狱,自然也少不了教训一下自家的败家儿子。
曹寅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两个时辰了,只觉得膝盖疼的厉害,等到曹文清饶了他让他站起来,曹寅已是站都站不直了。
“莫要怪为父责罚于你,你和那个黄万荣搅在一起做什么!?”曹文清正执笔写着奏疏,璃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儿子又与黄贤之子黄万荣勾勾搭搭,由不得他不上书自辩,否则想必明日京都里天子面前就要堆满了御史台弹劾他曹文清的奏章了。
曹寅抿了抿嘴唇,却不作声。
“你恐怕在想,璃州、乾州无数人都仰仗着他黄贤,众所周知的事情,你就算交好了黄万荣,也不妨事,对吗?”曹文清叹了口气,又倏然拿起砚台狠狠的向曹寅身上砸去。曹寅下意识的想躲开,却又规规矩矩的站直了被砸了这一下,砚台中的墨水洒了一身。
“蠢材!愚蠢之极!不管有多少人默许了黄贤的存在,也不管有多少人之前仰仗他黄贤的鼻息,但这天下终归是天子的,你是我曹文清的儿子!是朝廷命官璃州知州曹文清的儿子!”曹文清恨恨的喘着粗气,“就算他黄贤昨天没死,今天也会有无数人向你父亲的头上栽上里通水贼的赃!你怎么就敢明目张胆的带着他满璃州转悠!”
曹寅垂下头,低声道:“孩儿是想着,能帮父亲结交黄贤总是好的。这样父亲今年赋税的压力也会小上一点,更能搭上太子的船。”
“荒唐!”曹文清怒目而视,“我一个堂堂知州,何须搭他太子的船?当今天子正值壮年,就算我交好太子,也不过只是个锦上添花,于我仕途何益?”
曹寅再不敢说话。
曹文清暗忖着儿子这下应该受足了教训,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奏疏上写的,是你假意骗了黄万荣到了璃州城里,联合白、楚、洛家的公子,一举擒下了此獠,在从他口中获悉了提督岛上的守备分布之后,失手杀之。这下子不仅能让你脱罪,更能请求圣上嘉奖于你。至于黄贤和那四十二条人命,自然是璃州水师的功劳。”
曹寅瞳孔骤然收缩,低声问道:“父亲,万一白家等人反水咬了孩儿一口……”
“几个经商人家,家业再大,也不至于不给为父这个薄面。”
“但那黄贤和前夜的人命……据坊间传说,是江湖仇杀,就这样说成是璃州水师的功劳,父亲就不怕他人不信吗?”
曹文清冷笑道:“信不信又能奈我何,当今天子好大喜功,谁要是敢把这事儿说穿了,那就是和天子过不去。当年几次三番没剿灭的水贼,竟然是被江湖人士一窝端了,换做你是御史,你敢据实以报?”
曹寅恍然大悟,连声道:“父亲英明。”
“只是你与白家的婚事,经此一事,须得拖上一拖了,”曹文清将奏疏上的笔迹吹干,“这几****也不要四处张扬,更不要再去那些乱花柳巷,待皇后娘娘的懿旨下来,为父与白宗云见过面再说。”
曹寅默然颔首。
白家后院,白晚晴正蹙眉问道:“曹寅当真这么说?”
白慕亭饮了口茶,叹气道:“我就知道这事儿姐姐一定不会同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曹文清的意思,我与父亲说了,父亲也没搭理我。不过姐姐莫怕,就算曹家上门来人提亲,做弟弟的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将他们打发出去。”
白晚晴本就单薄的身子更显瘦弱无依,仿佛要被这穿窗而入的秋风吹倒,缓缓扶着椅子坐下,沉默半晌道:“若是父亲真的点了头,我也只好嫁过去了。”
“姐姐!”白慕亭焦急的站了起来,“那曹寅是何等人璃州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姐姐你这等容貌才学,怎么能嫁给这等夯货!”
秋儿本在厅中屏风后偷听,这时候也焦急的小跑了出来,“小姐,你可不能自怨自艾,以小姐的条件,就算进宫当了贵妃都算委屈,怎么能嫁给他曹寅呢!”
白晚晴皱了皱眉道:“没有规矩,我与慕亭说话你也敢偷听。”
“都什么时候了姐姐你还管这些,”白慕亭焦躁的在大厅中迈着步子兜起了圈子,“反正他曹寅还有通贼的把柄在我手上,我且看他有没有胆量提起这门亲事。若是真敢托媒上门,我就找人参他曹文清一笔,让他曹家吃不了兜着走!”
白晚晴似是觉得有些阴冷,将秋儿手中的鹤裘披在身上,更显其身材的纤细瘦弱,分外惹人怜爱。
“慕亭不必焦躁,这天下本就是男儿当家,女儿家自有女儿家的命数。若是事有转机也就罢了,若是此事尘埃落定,我若不想嫁给曹家,自然有我的办法。”
白慕亭又怎会不知道这读书读傻了的姐姐说的是什么办法,下定了决心,定要为自家姐姐讨个公道。
正当刘零挨个审视着学生们的涂鸦的时候,刘零的梦中情人出现了——自然是当初找他测字的那位娇憨可人的姑娘。原是秦观澜带上萧翠山、秦苏若也泛舟河上,两艘船正巧迎面遇上了。
看着对面船上作揖微笑的秦观澜,刘零便不禁想起了那天测的那个“命”字,自然不想和他扯上什么瓜葛,心下又想到这位心仪的姑娘有可能是他伴游的妾室,更是心中充满敌意。
但没等他打个招呼,秦观澜就已经不请自来了,“不知‘明月几时有’的刘兄,介不介意我们三人搭个顺风船?”
刘零腹诽着自然不介意那位姑娘,你们两位就算了,但还是作揖道:“怎会介意呢?十五诗会一别数日,今日有幸见到秦兄,实乃幸事。”
待秦观澜一行三人乘着踏板到了画舫上,秦观澜不禁犹疑问道:“当夜秦某并未向刘兄介绍自己,刘兄怎么一下子就认出了秦某?”
刘零暗想,你不认识就怪了,但还是解释道:“秦兄忘了那一日,我在大街上摆摊测字,正巧令妹也让我测了个字,那时候虽然离得较远,但秦兄的风采见了一面就难以忘怀。”
嘴上夸着这位疑似皇子殿下风采斐然,但心下不禁对自己的虚伪作呕。秦观澜作恍然大悟状:“想不到那日测字的竟然是刘兄!真是有缘!”
刘零向一上了船就被学生们的画作吸引住的秦苏若努了努嘴:“我与令妹一样有缘,令妹的容貌举世无双,当日一见,也是让我念念不忘啊。”
秦观澜微微的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只当这年轻酸儒本就是个流氓性子,“我来为刘兄介绍,这位是家师萧翠山,是大梁国赫赫有名的书法大家。”
秦观澜一边介绍,一边细心去看刘零的反应,但刘零只是恭敬的做了个揖,敷衍的称了个久仰久仰,似是完全不认识萧翠山是谁,心下便放宽了心——想必那天测字也是信口胡诌,当是没认得出自家身份。
刘零初来乍到,连皇帝是哪位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当今天下太子太傅的名讳?他虽与秦、萧两人寒暄,但目光却片刻不离秦苏若的身上,只觉得这位姑娘一举一动都满是娇憨风情,心下悸动。
白觅儿嘟着嘴走到刘零面前,伸出芊芊玉手在刘零眼前晃了晃,“唉!唉!老师,回魂儿了!”
这下惹的秦苏若也看了过来,刘零便讪讪的收回了目光,斜着眼睛瞪了白觅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