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听说了吗?今天早上璃河边上死的那个人。”
“璃河隔三差五就要淹死几个水性不佳的,有什么可惊讶的。韩老二你也是大惊小怪。”
“啧啧,你可知道死的那人是谁?”
“谁啊?难不成是曹文清淹死了,哈哈哈。”
一大早,净雅茶舍里的人们就八卦了起来,一桌桌聚在一起的茶客自有消息灵通的,和人显摆着八卦。
“曹文清可没死的这位分量大,”韩老二左右瞧了瞧,悄声道:“黄贤,死了!”
对面的中年人骤然变色,“可不敢乱讲,那可是江南水路总提督,你这话让江上河里的贼子听了去,今晚上就要把你拖进璃河里喂鱼。”
韩老二冷笑道:“他都已经喂了鱼了,我有什么不敢讲的,不过是个水贼头头,这些年经商的怕他,当官的哄他,朝廷也没法拿他怎么样——可终究还是死了。”
中年人将信将疑道:“璃州水师都没法拿他怎么样,谁能杀的了他?他那提督岛可不是摆设,几艘大船行水又快,打又打不过,就算能打过也追不上他。”
韩老二自矜的举着茶水饮了一口,“哼哼,那些个废物怎能和杀了黄贤的人相比。听我那个衙门里当差的侄儿说,黄贤身上只有一道伤口,是剑伤!”
中年人眯着眼睛问道:“就一道伤口?就被人一剑给刺死了?韩老二,你这些年还是改不了老毛病。那黄贤今天的地位可是实打实打出来的,远的不说,当年湘水里头的那些水贼,没一个能挡住他一招,这种人物哪能被人一剑就给杀了?”
“你别不信,知州府里正商量着这两天将尸体挂在菜市口震慑提督岛剩下的水贼,到时候一看便知!”
“嘶……堂堂的江南水路总提督,就这么玩完了?”
“谁说不是呢,恐怕是惹了什么厉害的仇家。黄贤这一死,对付提督岛的那些个小贼根本就不算什么难事儿了,倒是让璃州水师捡了个大便宜,这功劳可是少不了了。”
旁边桌上一直坐着饮茶的一位儒生此时冷笑道:“嘿嘿,还谈什么功劳,你们以为死的就只有黄贤一个?今早上城外璃河都给染红了!一共足足四十二具尸体,都是一剑封喉!说书的恐怕都不敢说这么邪门的故事。那些水贼早就吓破了胆,你瞧着吧,这两天八CD要逃到山里头去。”
韩老二与中年人讶然失色。正说的热闹,净雅茶舍里已经走进来了一位红衣员外,他正满面喜色,脸上的红光可比身上的衣服还要红,抱拳拱手道:“诸位请了!今儿黄贤死了,是咱们璃州城的大日子,今天的茶钱都算在我张某人的头上,就当大家一起过个节!”
顿时满座轰然喝彩。
刘零可不知道这些,仍然乖乖的做着他的教书先生,教学生们解了一段经义,就推开了窗望着窗外,琢磨着怎么打动老头替自己去寻仇。
“老师,我还是不会写这个什么经义文章。”楚怜怜苦着个小脸,双手撑着下巴,向刘零诉苦。
刘零慢慢转过来道:“不会写也要写,你们以为女进士这般好考吗?天底下不知道多少王公贵族、大夫乡绅的女儿家正在寒窗苦读,说不得就把你们这些小懒虫比了下去!”
白觅儿小手举的高高的——这自然是刘零教的上课的规矩。刘零点头示意白觅儿起来提问,白觅儿小手背着站了起来,仰着小脑袋高声问道:“老师,你是进士吗?”
我是个什么进士,我是正经的师大本科毕业生。刘零腹诽着答道:“老师不中用,不是进士。更没打算去考。”
观心恍然大悟般应道:“老师,您一定是觉得入朝为政会坏了您的清誉对不对?是不想和朝上的那些酒囊饭袋同流合污?”
刘零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家有什么清誉,只好答道:“观心同学说的很对。老师志存高远,不在这朝野上,也不在方圆之间。”
洛凝眨了眨眼睛问道:“那老师您的志向是在哪里?”
昨夜的志向本是在翠香亭找个花魁做个大保健——刘零为人师表,自然不能这么说。“咳,老师的志向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话一出口,刘零便在心中喟然叹道,张子厚,又要借您老人家的横渠四句了。
“好!好一个为万世开太平!”白慕亭一边抚掌一边从庭院中走了进来,“刘兄的志向让人振聋发聩,言简意宏,实在是非凡人可瞻望,慕亭钦佩之至!”
刘零厚着脸皮点了点头,却又抬头道:“上课时间,你进来做什么。”
还没等白慕亭回答,白觅儿已经冷笑道:“老师不要怪他,我这儿二哥出了名的没规没矩,他能懂什么道理……”
白慕亭面色微红,“去一边去。怎么和老师胡说八道,再胡乱说话小心做哥哥的也去父亲面前告你一状,让你再也出不了门儿!谁家大家闺秀整日里出去疯疯癫癫的!”
白觅儿偷偷瞧了瞧刘零,道:“我哪里疯疯癫癫的了,我只和怜怜她们几个女孩子在一起玩儿,又没有坏了你们白家的家风,少拿爹爹吓唬我!”
刘零面色不渝道:“觅儿同学,坐下写你的经义。老老实实待着。”又起身对白慕亭道:“白兄有事不妨与我去外面说吧。”便当先走了出去。
“是不是昨天刘某杀了人的事儿不太好办?还是令尊觉得我在这儿教书是个麻烦?”刘零自家知自家事,换位思考之下,他自己也不会任用一个杀人犯做家庭教师。
白慕亭微微一笑,“刘兄可猜错了。家父听闻了昨日的事情,击节赞叹,直赞刘兄有勇有谋,是有大智慧的,没有半点担忧的心思。只是担心私塾里的丫头们受到了惊吓,别的都不妨事。”
刘零点了点头,“今早我也给他们讲了讲我为何杀人的道理,不管他们是懂了还是没懂,想着总是能让他们心里的压力略小一点。”
“哈哈,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须道理可言!”白慕亭一展折扇,笑容里是藏不住的喜色,“刘兄可能还不知道,黄贤死了,今早尸体被璃河的潮水冲到了岸上,被打鱼的瞧见了。”
刘零一惊,低声道:“是昨天那个黄万荣的亲爹?那个做水路大提督的?”
“黄贤算的上什么大提督!要不是朝廷水师乏力,内阁和枢密院的那几位早就想剥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了。不过黄贤是千真万确的死了,今早慕亭还特意去知州衙门里看了看尸体,当是黄贤无误。刘兄你是不知道曹寅当时的脸色,整个人都吓傻了!真是痛快!”
刘零暗忖,莫不是老头儿良心发现,半夜去宰了那厮?但今早起来见他仍然酣睡,身上半点也没有杀了人的血腥味。
白慕亭还当刘零是惊着了,又卖弄道:“岂止是黄贤,听说那所谓的提督岛上共死了四十二人,水贼已经打乱了!想必这一两天云飞就要随着璃州水师前去征讨了。”
刘零笑了笑,“这么说,我昨日杀了黄贤的儿子,还算开了个好头儿?”
白慕亭正色道:“那是自然。听说曹文清还点了刘兄的名,说是要给予嘉奖。”
该不是什么璃州优秀市民之类的名誉奖吧?刘零叹了口气,“嘉奖就免了。坦白告诉白兄,我也是第一次杀人,昨夜更是做了个噩梦。只是苦了私塾里的这些孩子们,今早上课时我就见他们一个个顶着黑眼圈,恐怕也是吓了个够呛。”
白慕亭摇了摇头,“这些孩子练练胆色未尝不是好事。”
这又算是什么好事,一群女孩子又练哪门子的胆色。刘零直到白慕亭这是安慰他,也不多言,“还请白兄知会令尊一声,明日刘零将带着这些孩子出门采风,权当排解她们心中的忧虑吧。恐怕到时候还要借了白家的画舫一用。”
白慕亭付之一笑,“刘兄太客气了。此次水贼尽剿,刘兄有着极大的功劳,往后从江南水道经商更是能给我白家省下不少的钱财来。别说是画舫,你就是要用这宅子,请我父亲出去小住几天,恐怕父亲大人也是会答应的。”
刘零又道了谢,便进了私塾继续讲课,白慕亭自是去寻楚文举、洛云飞喝酒庆贺去了。
逾近午时,私塾就放学了。刘零对学生们约好了次日在城内码头上集合,引得一群孩子兴奋的蹦蹦跳跳,就自回了家。
又是一坛上好的竹叶青,还特意添了些好肉好菜,刘零一进家门院子,就看见李太白大摇大摆的倚在树下。
“老头儿,多谢你替我报了韩家灭门的仇怨。”刘零郑重的一揖到地,心下早已确认了是李太白出的手,自然内心也是十分感激。
“黄贤不过是个小卒,当年只是韩家的家奴罢了。你不必谢我,我也是怕他日后寻你报起仇来麻烦,索性杀了干净。”李太白眯着眼睛闻了闻酒香。
刘零低声道:“无论怎样,我这条命几次三番都是多亏你救回来的。日后若有用到,把我的性命拿去我也绝无怨言。”
“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反正正月快到了,到时候我自有我的去处,你还是多想想以后吧。”
刘零点了点头,走进屋内,恭恭敬敬的在案桌前跪下,冲着母亲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