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球帽,灰衣搭上肥大的牛仔裤,缩在人流中完全不显眼的短发少年,低着头,有些木然地走进中心体育馆,‘他’没有找最理想的座位,而是随着长长的台阶,走到接近后台的隐蔽角落,拉了拉帽沿,把手机的震铃调整成静音。
一些挂着工作证的人,在后台和安全出口进进出出,将舞台表演需要用到的道具和乐器陆陆续续地搬出来。有两个工作人员在搬音响时滑了一下,幸好被站在一旁的短发少年及时搭了把手,才没有把昂贵的器材摔坏。
舞台之上,灯光开始做最后调整,似乎是表演就要开始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全场的灯光咻地全暗下来,一束窄光哗地亮起,照出舞台中央,坐在高脚凳上,一位穿着庞克风夹克和钉靴的男子身上,他手中执着一只金灰色的话筒,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超安静的环境里,透过麦克风慢慢送出。
倒塌的信仰
迷途的羔羊
黑暗中黎明前有一道光
谁要去隐瞒曾经的伤
那只会让人更加懦弱
谁要去掩饰曾犯的错
那只会让人彻底堕落
希望张开翅膀
勇敢充满胸腔
……
那是一首关于勇敢的歌,也是雪狼主唱秦文的第一首原创歌曲,教人面对过去,勇敢冲向新生活,结合雪狼乐队的‘少年犯’为大背景,颇有喻意,而且,这首名为《勇敢的光》的歌曲,也是雪狼歌迷喜爱度最高的一首歌。
在秦文清唱时,观众席里如无人般安静,每个人都侧耳倾听着,一个曾经犯过错的男子,用最真诚的声音进行的清唱。
突然,舞台上的音乐嘎然而止,瞬间,舞台灯光全开,除了秦文外,还有两名吉他手,名键盘手,一名鼓手,他们在灯光乍现的一刹那,所有的音乐都如马达全开般轰动起来。
秦文把外套一脱,踢开椅子,以与先前截然相反的摇滚风格,唱起同一首歌,同样的歌声,却唱出了更多的激情与冲劲!一遍唱罢,他捡起台子上的电子吉他,无比帅气地弹了起来,身体随着暴动的音乐激烈地摇摆起来。
观众席沸腾起来,每个人都在欢呼,他们高举着荧光棒,呐喊、嘶吼、跟着音乐一起狂放地释放自己的情绪。
体育馆里的气氛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被炒得爆热。
连‘他’——方星辽都已经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激动的血液似乎要冲出她的毛孔,心脏剧烈地收缩、扩张、收缩、扩张。
才仅仅是开场的第一首歌,就让所有人都听得几近疯狂。
方星辽用背贴着墙壁,才支撑住自己虚软无力的双腿,她揪着自己的胸口,那里面,有一颗像脱缰野马般急欲冲出胸腔的心脏。
“天哪,他怎么做到的?”她咬着嘴唇,狠狠地却不知痛疼,直到舌头舔到一丝腥咸,才惊觉嘴唇被咬破了。
为了省钱,方星辽从来不看现场表演,她只从网上DOWN一些点击率比较火爆的视频,虽然也很精彩,但她从来没有这种荡气回肠的震憾觉。
她能否表演出秦文般的舞台震撼力呢?
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吧,她只是个门外汉而已。失去了海青老师的排舞,她曾经连可以登台的表演项目都找不到。
斯未寓说过,每个人都有无人能替代的天份,只要把它以表演的方式,真心地展示在舞台上就好。
那么,她的天份是什么?
耳边是秦文的歌,脑子里却回到很远之前的地方——
中年男子骑着自行车,等在学校门口,当他看见自己要接的人,会用手拨弄那个旧旧的铃铛,叮铃铃——叮铃铃——
记忆回过更久之前,在屋顶很矮的旧平房里,一张圆形的小凳子上,坐着五岁的小女孩子,旁边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大肥猫。
她和它都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正前方,穿着灰西装,却带着红色小丑鼻的男子,因为他正在向空中抛鸡蛋,三个、五个、七个……一直到九个,他手中的鸡蛋都没有掉下来一个。
脑海中的回忆画卷,随着音乐一点点向前卷动,似乎是有着一股非凡的魔力。
突然,回忆被打断了。
一股异样的味道窜入方星辽的鼻端,她眉头锁紧,循着味道最重的方向耸了两下鼻头,吸入的是非常浓重的涂料味,其中,还渗杂了一些说不明来的刺鼻气味。
心里,有丝不安在慢慢形成。
方星辽跑向一名工作人员,冲着对方的耳朵大喊:“有怪味,你闻到了吗?”
她突然拔高的音量,闯入秦文的歌声,这让她周围的歌迷非常不满。工作人员将她拉到稍为僻静些的后台,板着脸,说道:“是涂料味,体育馆中的某些地方在装修。”
“不,你再闻闻,是很不安全的味道!”边说,她边拉着工作人员往前台走。
工作人员不耐烦地甩开手,说:“味道有什么安全不安全的,你是不来捣乱的呀?”
“发生什么事?”
说话是的一个中年男子,发顶有点秃,穿着银灰色的笔直西服,板着一张脸。
后台的人对男子都很恭敬,那名工作人员连忙解释:“白经理,这个人他在外面吵吵闹闹,非说闻到了怪味,我已经告诉他是涂料味,他还继续吵,我怀疑他是来捣乱的。”
柏天闻言,眯起眼,仔细地打量着方星辽,突然,他的眼神一凝,大手一指,“你,你是昨天卖黄牛票的那个小男生!”
昨天他也坐在车里,亲眼看到这个人跟秦文差点打起来,还摘掉了秦文的帽子,把事情弄得沸沸扬扬。看来,她是为了昨天秦文报管制组的事,特意来捣乱报复的。
“小吴,小江,你们把这个捣乱的给我从后门带去,送他去管制组,说这个人四处兜售黄牛票,稍候会有证据一并送过去。”柏天说完,便有两个穿着黑色西服的魁梧男子,一左一右上前来,准备架住方星辽的手臂。
她见状,本能地往外跑,刚出后台,就跟穿着黄绿条纹的瘦小男子撞了一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她拉住险些被撞倒的人,紧张地问。
瘦小男子缩开手臂,更为紧张地去检查手中的手提桶,幸好盖子盖得紧,没有东西撒出来,但是却有些很浓的怪味从桶里渗了出来。
刺鼻!
跟刚刚混在涂料里的味道一样,那个桶里装了什么?
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她眼见男子一步步向舞台方向走近,终于想到了那种刺鼻的味道,那桶里的东西是——
“硫酸,是硫酸!”她惊恐无比地喊出来,想冲到台上提醒表演的人们。
才迈了一步,就被人架住手臂,快速地拖进后台。
“快放开我!那个桶里是硫酸,舞台上的人有危机……”她挣扎着,手臂被拽得快要断开,双脚凌空乱蹬,却一丁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柏天充满鄙夷地冷哼:“果然是来捣乱的,想假借‘硫酸’来引起骚动吗?那群孩子为了今天的表演做了那么多的努力,流下辛苦的汗,我不会让你毁掉这一切的。”说完,大手一挥,像赶苍蝇般示意保镖将人带走。
不行!不能被带走。
如果桶里真的是硫酸,那就不止秦文他们有危险,连靠近舞台的观众都有可能因躲避不及而受伤。
她不能明知道这一切,还任由悲剧发生。
咬着牙,她脑子里灵光乍现——
深吸一口气,她突然狂笑了起来,仰着下巴,笑得极端癫狂,连眼泪都被笑了出来,脸颊的肌肉抽搐着,狰狞诡异,只是,她仍然在笑。
柏天被那妖异的笑声弄得心头阵阵发毛,他粗声道:“你是疯子吗?笑什么?”
“我开心啊,马上就可以毁掉他了!那个该死的秦文,居然敢找管制组的人来抓我,好啊,那我就找人来泼泼硫酸,随便玩一玩喽。”
“你说什么?”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滋的一声,然后脸上的肉会变黑,变黄,有黄脓和血水一起,混着又酸又臭又刺鼻的味道一起……”她的脸上,恶毒与窃喜,纠结出极其变态的表情。
柏天将信将疑,但仍不放心地放舞台看了一眼,这一看还真让他瞧见,有个鬼祟的瘦小个子,正提着一只小铁桶,向舞台靠近。
“你是不是真的找人泼硫酸?这是犯法的!”
方星辽没有回答,她的眼中有些水光泛动,嘴角泛着抽搐的笑意。
柏天冲上去,愤怒地抽了她两记耳光,然后对架空她的两个保镖说:“再叫几个人,去把穿黄绿条纹,拎手提桶的瘦小男人抓住,他手里有危险物品,告诉大家小心一点。”
吩咐完保镖,他迅速打电话报警。
“臭小子,你敢伤害秦文,我会让你吃一辈子牢饭!”柏天揪起方星辽的领口,准备在警察来之前,先狠狠揍她一顿。
方星辽压低腰身,柏天挥拳的空隙,用手肘奋力顶撞他的肋骨处,随着一声痛呼,他摔倒在地,时间紧迫,她来不及道歉,直接跨过他的身子,冲向前台。
此时,工作人员和保镖都向提桶男子小跑去,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突然甩开双腿向舞台冲去,那种高度的台子,只要有点弹跳力,就能跳上去。
秦文浑然不觉危险正在逼近,在舞台上跳纵着玩他那把电吉他。
怎么办?
方星辽六神无主地四下张望,突然看见一只用做表演道具用的盾牌,被工作人员遗落在后台,她没多想,抱起盾牌就往舞台上冲。
当她跳上舞台的同一时间,那个危险分子也爬上了舞台。
秦文见到突然冲出来的两个人,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观众席上更是一片哗然。
“你这种垃圾!滚回又黑又臭的监狱去,不准唱歌侮辱大家的耳朵!”那个危险分子疯狂地大叫着,用扳手起开桶盖,将里面的溶液全部向舞台中央的秦文身上泼去。
滋——
腐烂的声音,腐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