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弯清冷的孤月挂在漆黑的天幕上，淡淡的清辉洒向窗前的人，拖出一条长长的身影直延伸至屋内浓稠的黑暗之中。
屋里没有点灯，只窗前一小块地方被浅浅的月光照映着，其余地方被大块大块的黑暗笼罩，甚至都辨识不清屋内摆设的轮廓。
而窗前的那个人，一直笔直地站立着，微抬着脸望着天空，身形纹丝不动。
良久……
“他们见过了？”
“是的，主上。”从极浓的黑暗中传出的人声，显示这间屋子里，此刻并不只有一个人。
“谈了些什么？”
“这是郡主第一次清楚明白地表达自己想要逃婚的意愿，她需要其他人的帮助来获取自由。”
“自由？”窗前的人仿佛在玩味着这个词，“以前的她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不如现在这般渴望自由。何况，自由有两种。一种是站在权力之颠，对他人生杀予夺的绝对自由；一种是混迹零落泥尘，为权力触角远不可摸的境地，完全被忽视的自由，她想要哪一种？”
“属下不知。”
“再说逃婚，反正……”仿佛是忽然察知自己在心情激荡之下说了太多的话，窗前人骤然收住了语声，转而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好不容易取得了她的信任，莫要被她发现了。”
“是。”暗处咔嗒一声，似乎有什么机关启动。
“等一下。”
“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窗前的人停顿了好一会儿，方道：“护好她。”
“属下遵命。”一小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屋内重新陷入无声。只留下窗前人孤零零地对着天空同样孤单的冷月，沉默似金。
过不了几天，羽天绫派人去找赵徵，说是自己的伤势好了，想要入宫面圣谢恩。
礼不可废，婚前之礼为小，皇恩浩荡、谢恩之礼不可少。赵徵向西楚帝传递羽天绫的要求时，得到了礼部尚书这样一句话，于是，羽天绫到达西楚以来，第一次入宫面圣了。
婚前不可见面的礼数就此打破。
那一天到来的时候，羽天绫早早地就在罂笛和雪璃的服侍下起了身，梳妆打扮，穿上了规格、身份无不和她十足匹配的霓裳华服。
由于出逃的时候，并未带什么钗环首饰，平日里，羽天绫也不讲究这些，便又打开嫁妆的箱子，将羽王妃准备的那匣首饰取了出来，挑差不多的戴上。
收拾停当之后，羽天绫坐进宫里派来的八抬大轿，一路向皇宫去了。
本来，她尚在担心入宫的时候，自己无法带任何一个人随行，毕竟，无论堇风，还是罂笛和雪璃，不得召见是不可以进宫的，然而，在临入宫的前一天晚上，西楚帝派人来宣旨，说想见见羽天绫的救命恩人，也就是她认作义弟的堇风，堇风便顺理成章地跟着一同入了宫。
羽天绫去过故宫，见识过那等雄壮瑰丽，西楚的皇宫美则美矣，然而，终究比不上故宫。进了宫门，羽天绫就在小太监的带领下，目不斜视地往西楚帝所在的御书房行去。
小太监带他们走的这条路极静，曲曲折折没有什么人烟。
羽天绫一面数着自己的脚步，一面想象着待会儿见到西楚帝的场景。——她并不是在幻想什么好事儿，而是在猜测，明明见过自己一面的西楚帝要如何装作和自己素不相识？或者，他压根不会装，而是索性大方承认？
无论如何，西楚帝的相貌都不会给人愉快的感觉，穿上龙袍的他，恐怕更会无形中多出几分威慑。
“小德子，你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带进宫里头了？”冷不防斜里插入一个声音，打断了羽天绫的想象，她抬起头一看，小径一侧的假山下立着一位宫装的丽人，面目陌生，却显然是西楚帝的不知道哪个妃嫔。
被唤作小德子的太监年纪不大，对方语气不善，他倒也不害怕，只是毕恭毕敬地道：“回昭仪娘娘的话，奴才身后的两位是殷州的羽郡主和堇风公子，皇上今日召见的，奴才正要将他们引去御书房。”
“哦？这位就是羽郡主？”被称为昭仪娘娘的宫装女子不由分说挤开路中央的小德子，靠近羽天绫，“羽郡主令我闻名已久，今天有此机会，我倒要看看皇上心心念念要娶回宫的人究竟长着一副怎样的花容月貌！”
这话一说，羽天绫顿时明白眼前的昭仪娘娘想必是不知从哪儿收到的消息，自己会经过这里，特意来这里堵截自己。她打定主意不会嫁给西楚帝，自然不愿意和宫中这些特爱拈酸吃醋的宫嫔们多打交道，当下出言道：“这位小德子公公，皇上是不是正在御书房等着咱们？咱们得尽快过去吧？总不能叫皇上多等。”
小德子是西楚帝身边服侍的太监，原也不会和这些宫嫔多打交道，就算有所交集，也是众多宫嫔想方设法讨好他居多，就算眼前这位是位列九嫔之首的昭仪娘娘，平时遇见，需要多几分客气，但是昭仪娘娘刚刚的举动，却仍旧让他的心中生出几丝不耐。——他何曾得到这样的遭遇？
当下，他立即彬彬有礼地对昭仪说道：“昭仪娘娘，皇上正在御书房等着咱们，这路上耽搁的时间原本就不少了，您若想和郡主结识，不妨去御书房问问皇上。何况，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昭仪娘娘，您看？”
陈昭仪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挪开了自己用来挡住道路的身子，退回到假山下面。
小德子也不多话，举步就走，羽天绫连忙跟上。
陈昭仪表情不善地目送他们远去。
又走出数十步远，羽天绫小心地对小德子笑道：“小德子公公，能够请教您一个问题？”
羽天绫话说的无比客气，小德子心里高兴，嘴上却连连说不敢当，请郡主有话直说。
羽天绫问道：“我以前听说皇上的妃嫔不多，但是见过的，却都是位份颇高的，不知小德子公公能否将这宫里的情况对我介绍一二？”
羽天绫只是好奇，小德子却觉得身后的这位有可能在将来成为西楚国母的羽郡主在小意地巴结着自己，加上方才自陈昭仪那受了些闲气，忍不住道：“皇上的宫嫔确实不多。首位的，就是生下长公主殿下的贵妃娘娘；其次，是淑妃娘娘；再下面，就是刚才郡主见过的陈昭仪了。昭仪娘娘下面，就是贵嫔和婕妤两三位。——郡主说的没有错，咱们皇上的妃嫔位份都颇高，婕妤主子下面，就没有什么人了。”
羽天绫暗暗曲指盘算，照这样说来，西楚帝只有不到十个妃嫔，在各国的君主之间，确实不算多。
小德子瞅着羽天绫若有所思的神色，笑道：“九嫔只有一位，空缺八位，等到郡主和皇上大婚，说不定皇上会直接封郡主为妃。”
羽天绫望着小德子的神色，不觉笑道：“托公公吉言，若果真如此，当少不了公公的好处。”
听了这话，小德子口中谦虚不已，却和羽天绫相视着会心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