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之由侯都尉陪着，在餐室等着羽天绫归来。
先回来的人是堇风。堇风换上了一身青色的锦衣，顿叫向来没有仔细打量过他的孟凡之刮目相看。
堇风年纪虽小，看脸容更是个稚气的少年，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将养以及羽天绫的刻意照拂，他的身体不仅早就恢复了受伤前的状态，甚至比之前更加强壮了。单看身量，已经完全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
近几日，堇风的下颚上，更是隐隐冒出青色的胡茬。只不过因为数量稀少，所以羽天绫没有在意罢了。
羽天绫没有管，堇风自然也不知道要管。加上穿着的粗布麻衣，一路风尘仆仆，堇风其实是一副接近于蓬头垢面的模样。如今，经过彻底的清洗，又换上了一套尤为衬托他气质的衣装，堇风的俊秀顿时凸显了出来。
孟凡之更是不由多看了堇风犹如冠玉的面孔好几眼。原先并未在意，现在细细端详，他才发现堇风和羽天绫长得并不如何相似，尤其是两人的眼睛。堇风是眼裂较宽的丹凤眼、羽天绫却是眯缝着的双眼皮。
然而，即便堇风重新出现在了餐室内，依旧不声不响。孟凡之很快便将自己的目光移了开去，继续应对侯都尉的攀谈。只是，又过了一段时间，羽天绫仍旧没有回来，不禁让孟凡之暗暗心焦。
这时，有一名兵丁匆匆地出现在了餐室里，附在侯都尉耳畔说了几句什么。侯都尉的双瞳骤然一缩，旋即，恢复了正常，笑着对孟凡之说道：“孟公子，羽郡主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不如我们先上楼去见赵将军，待会儿凌姑娘回来，自然会有人领她上去。”
孟凡之不假思索地道：“这样也好。”便随着侯都尉去了楼船的二层。
堇风亦没有说想留在餐室等候羽天绫，而是跟着孟凡之上了二楼。
楼船的二层是一间颇为华丽的大厅，显然是供给羽郡主起居之用，隔壁是赵徵的卧室，不用说，羽郡主的卧室自在楼船的顶层。
虽说侯都尉口称羽郡主已经做好了见他们几人的准备，大厅里仍旧空无一人，待孟凡之坐下，赵徵才施施然地出现。
大厅的一端，悬挂着一面水晶珠帘，帘后的风景绰约。赵徵一进来，便看见孟凡之注目于水晶帘后，眸光一闪，不由笑道：“看来凡之兄对羽郡主颇有兴趣啊。”
孟凡之微微一笑，谨慎答道：“羽郡主名扬天下，却几乎从未出过殷州羽王府，这天下想看她一眼的人多的是。只是如今羽郡主即将成为西楚帝君的人，除了贵主上，谁会对羽郡主怀有兴趣？”
赵徵淡笑道：“若说没兴趣，怎么会都眼巴巴地跑到西楚来？凡之兄是真的没兴趣，还是不敢有兴趣？”
孟凡之微微一怔，忽然朗声笑道：“当年赵将军和贵主到南越，应该已然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难道如今的这个问题还需要我亲口回答么？”
见孟凡之提及当年之事，赵徵淡淡一笑，闭口不语。
大厅中顿时陷入一片静默。在这片静默中，隐约传来环佩叮当，不久，水晶帘幕后，转出一个人来。
赵徵笑道：“郡主来了。”率先离席，上前拜见。
即便孟凡之心中渴望见到羽郡主真容，却自持身份，依旧坐在席上，岿然不动。只有一贯沉默着的堇风，身子略微动了动，眼中闪过一线犹疑。
帘后的羽郡主只是看着赵徵拜伏下去，并未做声，赵徵已经自行起立，回眸看了看没有动作的孟凡之和堇风，也没有说什么，顾自回到了自己的席上。
华衣美服、风姿绰约的羽郡主一言不发，在帘后的椅子上坐下。孟凡之不觉有些奇怪，加上隔着帘子，压根看不清羽郡主的相貌，不由开口对赵徵说道：“赵将军，这艘船上尽是你的兵士下属，羽郡主在这艘船上，定然没有合适说话的人，不若将她叫出来，和我们一起闲聊吧？”
其实孟凡之这话说的很是冒失，但是为了他心中的那一丝执念，逮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他也顾不得这些了。
赵徵似笑非笑地往帘后的那个人影瞥了一眼，说道：“一起说话没什么不可以，只是凡之兄，你确定想见郡主这一面？”
在座的除了堇风，似乎都明白赵徵此言的含义。
赵徵自然是在提醒帘后的羽天绫，想好待会儿面对孟凡之时的说辞；羽天绫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孟凡之跟前再也无法掩饰得住，也没有太多的必要继续掩饰；而孟凡之想的是，赵徵是在提醒自己，今日给他见到羽郡主真容，希望他不要有更多的想法。——西楚和殷州结亲的事已然注定，任何方势力想必都改变不了这个已然成为铁板钉钉的事实。看在以往交情的份儿上，无论孟凡之肩负何种使命进入西楚，在这个时候，都必须好生掂量掂量。
思忖片刻，孟凡之含笑道：“尚请赵将军以及羽郡主成全，一偿在下的夙愿。”孟凡之这么一说，倒暂时掩饰住了自己的本来心思，而像是一个羽天绫多年的仰慕者。
孟凡之的话音刚落，早就做好准备的羽天绫便站起身，向前几步，掀开了水晶帘子。
早在她有所动作的时候，孟凡之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晶帘，待她的面容真切的出现，孟凡之的眼眸更加一瞬不瞬。
——对于殷州之外的人来说，羽王府那位重瞳的养女一直是位无比神秘的人物。几乎没有什么人见过她，更没有几个人亲眼见过她的重瞳。因此，大多数人都认为此事不见得是真的，而只是羽王特地放出来迷惑世人的一个传说。
就连西楚帝下决心向羽王提亲，也并非单纯冲着这一点而来，不然，从未见过羽天绫的西楚帝，又如何敢轻易冒着和天下人作对的风险，非要娶羽天绫不可？毕竟这样一来，等于将他的野心昭告天下了。
孟凡之不同，羽天绫究竟是否真的重瞳是他必须要确认的关键，假如羽天绫不是重瞳，那么，他此行就不用冒险了。因此，他必须要见羽天绫一面不可。
然而，乍一看见帘幕后的羽郡主显出真容，掩饰不住的错愕就从孟凡之的脸上蔓延开来。
羽天绫依旧眯着眼，只是略显尴尬地向孟凡之笑了一笑。随即，就将目光挪到了堇风的身上。在她的心中，她并不需要对孟凡之多做解释，而堇风的心情，却是她必须要顾及的。
孟凡之忍不住出声：“怎么是你？”那么小的一双眼睛，如何能够辨认是否重瞳？然而，看不到重瞳的失望早就被另外一种出乎意料之外所代替，这双始终眯缝着的眼睛属于一个他熟识的人。同样的一个人，两种身份，登时让孟凡之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赵徵在一旁笑起来：“凡之兄，我早问过你是否坚持要见这一面。”孟凡之坚持见羽郡主，也等于是在告诉西楚帝，若是羽郡主真的如同传说中一般具有重瞳，那么即便西楚强大、即便往昔他和赵徵之间有一定的交情，南越也要尽力给结亲之事添加些许障碍……
而在这一刻，赵徵略带幸灾乐祸的口气，等于给双方本就不牢靠的交情添加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孟凡之眼中所有的精光登时凝聚，向羽天绫射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