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所有的人都回到了楼船上，下船将孟凡之等人带回来的将领问一直驻守在船尾的一名兵士道：“赵将军现在何处？”
“回侯都尉，赵将军现在船头的甲板上。”
侯都尉微点了下头，快步往船头的方向走去。
由于有四名兵士盯着，羽天绫无奈地拉着堇风跟在了孟凡之的身后，随着侯都尉去见他口中的赵将军，这艘楼船可能上的主事者。
顺着楼船右舷的通道一路从船尾去往船头，羽天绫无法忽视左侧的楼船本体。
本就是专门打造用作迎亲的楼船，自然不用太过注重实用性，极致的奢侈与华丽才是其需要彰显的内容。
最上等杉木制造的船体上刷着均匀的清漆，透出杉木本身的颜色。然而，每隔一段距离便出现的、用来支撑船体的圆柱却漆成鲜艳的大红色。每根漂亮的圆柱上都凸出着金色的云纹。在约莫两人高的地方，伸出一个制成鲤鱼跃龙门状的弯钩，用来勾住船上的风灯。船壁上是大开扇的直棂窗，窗棂之间镶嵌着彩色琉璃。
羽天绫看着自己的身影在彩色的琉璃窗上依旧滑过，登时造成了明明暗暗，光影流转的视觉效果。
这段路不短，却也不长，就在羽天绫的恍惚中走到了尽头。
原先猜想的众兵拱卫的情形没有发生，应该是这艘楼船之上拥有最高权威的人、侯都尉口称的赵将军，此刻，背对着众人孤零零地傲立在船头。
船行向东，初升的朝阳洒在他的正面，将他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一直抵到羽天绫的脚下。
羽天绫顺着这道细长的阴影望过去——由于并不刺眼的朝阳，眼前这个人的身影忽然和她记忆中的某个情景重合，给了她一个错觉：“大……”蓦然察觉不妥，她生生地将后一个“哥”字吞咽了回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即便两人的背影是如此相像，但是羽天绫眼前这个应该就是西楚赵将军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她的英年早逝的大哥？
羽天徵在距离自己二十岁生日越来越近的日子里，身体不断的衰退、更是不时大口大口的咳血，到了最后，更是形销骨立、不成人形……羽天绫却是那为数不多地看着死去的羽天徵被放入棺材、埋入樱林的人之一。
曾经的亲眼所见，绝对不可能有错！
所以她很快地反应过来，自己怕是认错人了。
然而，她这一个字声量不小的惊呼，已经惹得身遭的人尽数往她看来。
她急中生智，尴尬一笑，道：“大将军！这位就是你们的赵将军么？”说着，她的目光闪闪烁烁地望着船头那犹未将身体转过来的男子。
侯都尉脸露一丝得色，却立刻掩了去，端正了容色说道：“这位姑娘，我不是什么大将军，船头的那位才是，请姑娘小心莫要称呼错了。”
羽天绫尴尬地点了点头。
这时，赵徵仿佛才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向羽天绫所在的方向看来。即便背着光，羽天绫还是一下子就看清了赵徵的面目和那满腮的大胡子，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及时收了口。
见赵徵略微顿了顿，就大步向他们站立的位置走来，羽天绫更是情不自禁垂下了头。
赵徵的目光先是在她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接着，投向了孟凡之。
由于背光的缘故、以及赵徵胡须的遮挡，羽天绫他们看不清赵徵脸上的神情，但是，借着光，赵徵却可以将自己下属带上船来的这三个人一览无余。
看到孟凡之，不待侯都尉说话，赵徵就笑了。“南越一别，已是经年，不知凡之兄近来可好？怎么来了西楚，也不来找小弟？”
羽天绫讶然抬头——怎么他们竟然是相识的？
然而，这会儿，却无人注意于她。赵徵的话说的亲热，孟凡之虽然面带微笑，语气中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外的疏离：“赵将军，我准备去成都府拜会于你，却没有想到会在江上碰见，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赵徵眸光闪动：“既然如此，也是有缘，凡之兄就不必拘于那些俗礼了。”说着，赵徵抬手往羽天绫一指，“不知这位与凡之兄同行的姑娘又是何人？”
孟凡之衣着华贵，羽天绫和堇风穿着的都是为了赶路方便而特地采购的粗布麻衣，这几个人站在一块儿，明显不是一家的。
这也是之前侯都尉和兵丁们不怎么将羽天绫放在心上的原因，只不过因为她恰好和孟凡之同船，而一道带了过来。假如不是看在孟凡之的面子上，说不定羽天绫都得不到什么好脸色的对待。
但是，赵徵这一问，明显是没有将她的存在忽略过去。
孟凡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凌姑娘……”
羽天绫抢先答道：“民女姓凌，身边的是弟弟堇风。民女姐弟二人要去成都府寻亲，不料在黔州盘缠用尽。路上刚好碰上孟公子，便央求孟公子捎我们一程。”
赵徵黑亮的眼眸在羽天绫身上打转，略微有些心虚的羽天绫强自镇定，逼迫自己和赵徵对视。当然，她的眼睛依旧眯成一线，只不过她的眼皮在不停地打颤，透露着她内心的些许心思。
久病虚弱，羽天徵的双眼早就没有什么神采了，哪儿会有眼前这位将军这样飞扬跋扈的神亮？
——不像！太不像了。
看清此人正面之后，羽天绫忍不住如此感叹，更是深悔自己方才的冲动。虽然刚才似乎是被她掩饰过去了，但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再露出什么马脚，让她满盘皆输？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垂下了眼眸。
赵徵将目光挪了开去，重新笑对孟凡之说道：“凡之兄果然平易近人。既然如此，也让我略尽地主之谊。——你们就一起跟船同去成都府吧。”
说着，赵徵便扭头吩咐侯都尉将孟凡之的手下也领上船来。
就此，侯都尉自然知道之前孟凡之所言皆是虚假，孟凡之当是某个大人物无疑。只是如今赵徵在此，赵徵显然又认识孟凡之，自然没有侯都尉插言的份儿，就算会有什么问题，其实他也不用担心，赵徵下的命令，有什么责任自然由赵徵扛着。
侯都尉领命正准备再次下船登上飞舸，孟凡之却推辞道：“赵将军，这样恐怕不大好。在下的船不能没有驾驭的人，那几个手下就让他们驾船吧。至于将军邀请我们同行的盛情……”孟凡之沉吟片刻，“不知船上的另外一位贵人可会介意？”
赵徵闻言一怔，旋即笑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凡之兄，不过请凡之兄放心，一来、这艘船很大；二来、那一位也不是这么不通情理的主儿；何况，凡之兄的身份倒是足以和她见上一见的。”
话音刚落，孟凡之的目光稍微亮了一亮。虽然他没有紧接着说些什么，羽天绫却发现，原来孟凡之倒是期望着能够和所谓的羽郡主见上一面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何想见这一面？以及若是他知道他盼望见到的是一个冒牌货、而真正的羽郡主就在他的面前，他会作何感想？
赵徵自然不会错过孟凡之的表情：“既然如此，我替凡之兄去问一下羽郡主即可。”
孟凡之连忙点头称谢，笑道：“感谢赵将军能够理解凡之的心情，殷州羽郡主名扬天下，若是有机会见而不得见，想必凡之会遗憾不已。”
若是羽天绫能够顺顺利利地嫁予西楚帝，确实寻常人就不可能再有得见的机会了。作为西楚帝的嫔妃，自然是深居宫中的。就算大婚之时，宴请八方来客，那要见上一面，也是极难极难。何况，孟凡之的心里，本就存着别的心思。
既然赵徵现在愿意成人之美，孟凡之自然却之不恭。
赵徵笑道：“天色尚早，凡之兄似乎尚未用过早膳？不如令人先服侍凡之兄用膳，我也好去请示一下羽郡主的意思。”
孟凡之点头：“如此就有劳赵将军了，只是凡之尚有一事想请赵将军帮个忙。”
“请说。”
孟凡之望了一眼羽天绫说道：“赵将军，这姐弟二人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初次上船未免惶恐，为免他们不小心犯下什么过错，不如就叫他们跟着我吧。”
赵徵思忖片刻，说道：“这样也好。”留下一名兵丁领着孟凡之三人去餐室，赵徵自己转身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