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走近便已感觉到寒玉床的冰冷刺骨。那位女子躺在盈满白雾的床上,依稀可以看出她的模样美的倾国倾城,只一眼,就可以让人沉沦。
柳轻风松开了我的手,跪了下去,脸上表情肃穆,神情庄重万分的道:“娘,不孝儿子来看望您了。”
我呆呆站着,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柳轻风突然伸手将我拉了下去,我一时不觉,手中的火把落在了地上,熄灭了。
眼前的寒玉床上躺着个不明生死的女人,在这个乌漆摸黑的空间中,便显得有些渗人。一股寒意从后背爬了上去,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地下石室中,我终于觉得自己所有勇气都用完了。一把拽紧柳轻风的手将整个身体贴在了他的怀里,直到他身上的暖意慢慢将我吊起的情绪抚平为止。他的右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左手揽着我的腰,没有讥讽,也没有落井下石,只是单纯的安抚我的情绪,我的情绪稍缓,便不好意思的想要推开他站起来。
“别动。”他轻声按住我的身体,摸出火折子点燃,再直起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火把重新点燃。火红的光芒中,他的脸上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悲伤,伸手揉了揉眉心,将那支火把插在了寒玉床旁边的墙壁上。他的玄衣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一瞬间涌出了一股寒意来,他走过来重又跪下,回过头来看我,目光中的寒意渐渐褪去,“金缘,你来见过我母亲。”
他拉着我一同跪在寒玉床前,一手搭在我的后背上面,压迫式的让我同他一同叩首,连拜了三拜。三叩之后,他扶着我起来,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戴在了我的颈上,他的手指抚过我的脖间,微凉,却让我全身忍不住轻颤。他似有所觉,脸上的笑竟透出一股暖意来。
“这块玉可解百毒,你戴着最为合适。”我垂头看着挂在胸前如血一般的玉,上面雕刻着一条盘踞的龙,指尖触及,那玉通体冰凉,虽然我不识玉,心下也知这块玉是何其珍贵。
但却是为何?百里长恭送我东西是为别离,而他送我这个又是为了什么?
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面,眼底是灼灼的火花,纵然我单纯惯了,却也知晓他此番的模样透了些古怪,不禁往后退了退,他握住我的手将我用力一拉,我整个人就被拽进了他的怀里,撞进了一鼻子的冷冽梅香。
他的手慢慢的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僵硬的站着,只觉得站在他母亲的面前如此这番行为,终归有些失礼。纵然他的母亲躺在那张床上不明生死,但统归是不对的。许久,我听得柳轻风的声音在耳边轻喃,“我曾许诺母亲,若有想要陪伴终身的人,就带来见她。现下,你误闯进来,我想这也是冥冥中注定的天意。”
我的耳根子都开始烧起来,身体愈发的僵硬,委实觉得无措的厉害,结结巴巴的道:“公子,您又在开奴婢的玩笑是不是?”
他似没料到我会这样一问,身体僵了僵,低低的笑了,并不勉强,遂了我的意,含笑道:“这样也骗不过你。粉团,你果真聪明。”我松了口气,身体倒是软了下来。他放开我,转身面对床上躺着的女子,一副端庄肃穆的模样,慢慢俯下身去贴在那女子的耳际悄声说了几句话。我失了温暖,有些茫然的站在那里,看眼前的情形,莫名的觉得有些寒渗的吓人,愈发觉得眼前这人愈发的邪气。
走的时候,他又拉着我跪下叩了三首。举着火把在寒玉床上某个地方按了按,我听得一声轰隆隆的响声过去,另一方的石壁开出了一个门,露出一条通道。他牵着我,从那通道走出去,才数步,他又再石壁上摸了几下,又听得一阵响动过去,另一道石门开启,我看见了满树的桃花。
桃花在夜间依然开得娇艳,惨白的月光下,数十里桃林花枝摇曳,伴随着淡薄的雾气,如同数十里的残雪。柳轻风带着我在林间穿过,往林中最远处掠去。
越往后,桃花越少,只余满树的绿叶和裹在枝上的桃子。
直至尽头,那满树透露着红色的桃子压弯了树枝,煞是可爱。我抚着已经饿极的肚皮,欢呼一声扑到了一株桃树下。垫起脚摘下几颗桃子,用手轻轻一掐,薄薄的皮合着一股子的软嫩,这桃子早已熟透了。从袖子中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桃子上的绒毛,扒拉下皮,凑上嘴巴,满口都是桃子的汁水。
柳轻风看我吃得开心,也凑过来,就着我手咬了口我手上的桃肉,望向我的目光,盈盈透出一抹子笑意,微微颔首,“果然很甜。”
是夜,我枕着柳轻风的腿躺在桃林中,梦中仿若有股淡淡的梅花香萦绕在鼻间,我不自觉的靠了靠,沉沉的睡去。
晨时,我是听着林间的鸟鸣声醒过来的。
柳轻风不在身旁,我的身上盖着他玄色锦衣,上面的云纹盘在袖边和领口,针脚密实,做这件衣服的人想来是花了许多心思在上面。我拢着衣服坐起来,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微凉,身上早已被寒气渗透,密密实实的打了一个喷嚏。
从林中急匆匆的掠过一阵风,我抬头,一身单衣的柳轻风正站在一枝桃枝上,负着双手似笑非笑的望了我。我皱皱眉,站起来回望他,“公子,还是下来吧。”
他将衣服穿好,转过头来望着我,沉吟半响,“我们该走了。”
我自然点头应诺,他便携着我原路返回。
“我娘自生我之后体内的毒便发了,我爹为了不让我娘死去,就在这处我娘最爱的桃花林里辟了间石室将我娘放在寒玉床上供养起来。现今二十多年来,我娘就靠这张寒玉床吊着一口气,冰封住了全身的血脉。我爹为救我娘日日夜夜守在天山峰顶,就等那重莲开花,以用来让我娘还转,这样苦守了数年,重莲终于结出了一个花蕾,但就在重莲花开的时候,仇家突然找上了天山,我爹为救我而被重伤,我虽被侍卫救出,却也失了那重莲花……”这番话着实说得有些唐突,我本不予与他有更深层次的相交,终想着有那么一天我还完了欠他的债,便可以回流云庄继续做那养在深闺的三姑娘。与他一起的时候,也从来不去问他的事情,不愿意牵扯的太深,那离开的时候,也可以干脆一些。
却不曾想他会对我说出这番话来。这些秘密,在我看到那通道内壁画时便已经深有了悟,只是压在心底不想戳破而已,但他——终是将它说破了。
柳轻风说这些的时候,面色着实不太好,一张姿容艳丽的脸竟一丝血色都没有,一双上挑的眼睛里满是酸痛,仿若整个人都沉浸在过往回忆里,隐隐透出一丝严厉来。我望着他这幅仇深似海的模样,心里顿了顿,默默的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半响,才听得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微微的有些苦涩,“粉团,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便也不用这番宽慰我,我自知承受的起。”我抚他后背的手顿时抽了抽,垂了下去。却听得他愈发的苦涩,偏似有些不满的道:“就知你心有不甘。”我额头上的青筋冒了冒,垂在他身后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暗地里磨了会儿牙,他察觉到我的怒气,脸上的表情倒是缓和了下来,伸手揽住我的腰,垂头望我,那双眼渐渐的浮起一丝笑,轻轻揉了揉我的额,“娘子,若觉得愧疚,就用你怀里的簪子补偿为夫吧。”
我抬头,咬着牙道:“你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