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启程的时候,我的身边多了一个婢女,名唤紫茜。虽说是个婢女,但却是阁内数一数二的高手。此时虽化作了个婢女的模样,却也像模像样小心侍奉在我左右。大抵年纪尚轻,言语间也还是免不了天真活泼。
我们坐的马车是飞来阁准备的,外表看上去与普通马车无异,但车厢内却十分宽敞,四壁上都安放了暗柜,里面药材、食料应有尽有,无一不一一俱全。车内铺着厚厚的毯子,或坐或躺都十分舒坦,想必阁内对马车做了番改进,在路上就算驾马疾驰也并不觉得颠簸。
非来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一个甚是年轻的女子,模样清丽绝伦,只是脸上的表情冷淡了一些。柳轻风将她介绍于我的时候,她却并不言语,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但她那一双眼睛生的极美,虽然冷若冰霜一般的将我望了,却还是让我忍不住暗叹了一声。但那双眼睛在转过脸望向柳轻风的时候,却透出不一样的神采来,我愣了愣,不由心中叹道,果然柳轻风那张脸皮确实容易招惹桃花了些,就连同冰霜一般的美人看见他,也都止不住流露出爱慕之意来。只是这一路上要与这么一位冰山美人共同渡过,思来想去,委实觉得有些如坐针毡。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埋头将自己窝进身后的皮草中,左右翻了翻,闭上了眼睛。
这一睡又做了个梦。
是在一条街道上面,夜晚的集市显得十分热闹,四处都高高挂着五彩的灯笼,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一眼便看见了那身穿粉色衣裙的少女,她轻快的在人群中走走停停,只是那张脸依然笼罩在一层云烟中,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我站在河边的柳树上,细细的将她望了。
少女不识忧愁,及快活的在一小摊前买下一个面具戴在了脸上。
四周的灯温暖而又明亮,少女相中了一盏画有桃花图案的灯笼,纱灯之上贴有一张字谜,上面写着,“绿树村边和”,那少女挥手喊来伙计,指着那灯道:“这位小哥,谜底应该是……”
在少女的旁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从伙计手中抢些接过了那盏灯,淡笑道:“是个林字。”
伙计看了眼少女,然后转头面向那穿着玄衣的男子,高声道:“这位公子,您猜对了。这盏灯就是您的了。”
那少女有些不甘心的转过头去,却见那玄衣男子将手中的灯盏递了过去,少女接过,默了会儿,才道:“怎么是你?”
那玄衣男子伸手将那少女脸上的面具摘下,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轻笑道:“我猜你一定会偷溜出来。”
这一副才子佳人的折子戏,不是每天都可以看到现成的,我正待仔仔细细的看下去,却不想场景又换了。
这会儿,我停在那妖妖的桃枝上,数十里绵延的桃林从这头一直延伸到看不尽的山的另一端,我心想着,这梦难道还有延续性么,为什么,我又来到了这似曾相识的地方?那一片妖冶的粉,蜿蜒绵长,似乎永远都望不尽。
在桃林深处那片高深树木间,那粉衣的少女端端的坐在一根树枝上,手中拿着一柄扇子,那扇子却也如同那少女的脸一般朦朦胧胧,只能够隐隐的看出一个轮廓。
但端端却让我熟悉万分。
“英招哥哥,你说三日之后便会来此与我相见,但为何至现在还未来?”树上的少女语调怅然,若有所失的握着手中的那把扇子,低低的叹道:“爹爹和哥哥皆为我的孝心感动,以为我真的是来庙中祈福,却不想我是骗了他们来此与你相会,此番若见不着你,那该如何?英招哥哥,你究竟什么时候才……”
玄衣男子淡笑的站在树下,出口打断那少女的话,缓声道:“粉团,你看我带什么来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那一声粉团端端的让我的心抖了抖,眼前的视线突然间一下子变得明畅起来,隔阻在我面前的那层淡淡薄雾慢慢的散去,终于,我看到了那少女的脸。
那张脸,分明就是我的脸。
而那树下微微仰着头的男子,却是柳轻风。
这一吃惊,梦一下子散了,我立时清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方听得头顶上有声音低低的说:“已经查清楚了么?”
边上的女子声音虽冷,但却十分悦耳,“属下已探明,重莲花正在那人手中。”
顶上男子轻声“唔”了一声,冷冷的道:“既如此,那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上一闯了。”
女子又道:“公子,那人手段如此狠厉毒辣,此番怕终有——”
“苑,你逾距了。”柳轻风肃然的打断女子的话,我感觉有手指轻轻划过我的面颊,听得那声音缓缓的道:“既然醒了,就起来罢。”
他这样说,我自然是不能再装作睡着了,慢慢掀了掀眼皮,睁开了眼睛。一睁开眼才发现柳轻风的脸离我很近,似笑非笑的望着我,道:“粉团,原不想你还有听壁角的恶习。”
我的嘴角抽了抽,从榻上坐起来,捋了捋头发,与他拉远了些距离,淡淡的道:“你们在这里说话这么大声,我又睡在这里,自然是明摆着让我听么,又怎么能说我是听壁角?”
眼风里瞟了瞟坐在一旁的红衣女侠,她正目光冷冷的望向我,见我看她,及是隐忍的将身侧的一双手,紧紧的收成了拳头。我心底叹道,果然这位女侠,心中属意于眼前端端坐着的冷面郎君,见这郎君对她冷言冷语,却又对我百般的好,自是生生将我当成了情敌。只是隐忍的功夫不到家,还是让我看出了端倪。
我仔细打量了番柳轻风的脸皮,的确长得十分端正。只是这一张脸容易招惹桃花了些,我想大概男子中长得最为极致的容貌就该是如他那般。只这一张脸,我日日可以见着,看多了却反而没有初见来得那般动人心魄,我伸手抚了抚胸口,暗暗点了点头,心跳也未见得比平日里快了多少,想来是早就有了免疫力了。
细想梦中那个我喊着的名字,心底无端的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来。只是边上有人,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若我曾经见过他,那么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眼风里瞅了瞅他,目光灼灼,几乎想将他望穿了一般,直到他转过头来,淡笑着凑过来,失笑道:“粉团,你若是要看我,只需大大方方的看,委实不必如此偷偷摸摸。”
我脸上僵了僵,还未说话,那边上的女侠伸手挑开门帘蹿了出去,我眼尾只扫到她身上那一片红的耀眼的裙摆。不由脸沉了沉,心底一阵发涩。
腰上一只手绕了过来,将我揽进了一个怀抱,我的身体僵的愈发厉害,却无端的觉得这个怀抱熟悉万分。忍了忍,终将没有忍住,试探着开口道:“英招哥哥。”
搂住我的手臂一顿,瞬时搂着我的人扶着我的手将我推开一段距离来,脸上表情忽悲且欢的将我望住,失声道:“你叫我什么?”
我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心底一惊,头却突然痛了起来。
他却枉若未闻,用力的捏着我的手臂,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我只看见他墨深一般的眼眸中,那里慢慢升起一簇耀眼万分的光来,他的脸上夹杂着惊喜,还有不可置信,那样的轻声低语,小心翼翼道:“你记起我了?”
我望着他,想要从他的脸上寻得一丝蛛丝马迹,却不想,终还是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