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没有再在湘州停留,经过湘州后直奔橘州而去。
橘州离湘州极近极近,几个时辰之后快天亮的时候她到了橘州,她想去和婳娘见个面报平安,也不理后面跟随的风夙宸,到了婳娘开的婳坊楼,便下落到自己当年房间的窗外,钻了进去。
刚进去环顾四周,只见自己的这间房间干净整洁,一丝灰尘蛛网都没有,看来是时常有人打扫。阿念摸摸当年自己的书桌,再拍拍当年自己睡过的床铺,只觉得去上清派这段经历如梦如幻,仿佛自己不曾离开,一直在这里居住一般。
当日自己走时烧了一半的香此时仍旧插在香炉里,阿念深呼了口气,莲步依依走了过去,随手召了火星子将这香点燃,然后静坐在榻上,双手抚琴,便是一首《潇湘水云》。
话说楚宋王末年,魏兵南下,楚国国都沙京失守,官场腐败黑暗,此曲作者感慨时势飘零,满怀愤国忧世之情,却只能观潇湘二水水起云涌,遥思故国,“每欲望九嶷,为潇湘水云所蔽”,于是作《潇湘水云》以记。
这首曲子本来是在爱国主义的愤懑间夹杂思乡情绪,可是阿念此时一奏却是怀念眷恋思乡情愫为主,将自己重回故居的感慨惋叹表达的淋漓尽致,将这首曲重新演绎,赋予了新的底蕴内涵。
突然阿念听到了门外有几声脚步,所惊非小,琴音骤断,她忙使了个隐身术,遁去了身形,轻飘飘的从榻上跃到了一面柜子后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推门进了来,却只见这********身穿鹅黄绸衫,四十岁年纪不到的脸上也甚有风霜岁月的痕迹,但是仍旧清韵犹存,容貌极美,正是婳娘。却比阿念当初走了的时候衰老了不少,银丝也多了不少,身形也消瘦了不少,容颜也憔悴了不少。
阿念忍着想站出来跟她说会子话的欲望,静静躲在柜子后面。
婳娘进来之后就坐在茶几旁的木椅上,怔怔的望着阿念刚才才弹的古琴,突然就流下泪来,她这一哭阿念也忍不住流泪了,没想到这几年了婳娘还没有忘记自己。
突然又一个身影窜进房来,不是阿念昔日的爱婢青儿又是谁?青儿一进来就赶紧给婳娘递上了手帕,轻轻拍着婳娘的后背,柔声劝道:“小姐都走了六年了,怎地婳娘还在伤心?唉,自从小姐走了以后,您却不让我动小姐的东西,也不给我安排新的主子,只是让我天天打扫小姐的房间,下雨了关窗户,打雷了还要我到小姐房间来陪小姐,可是小姐都走了那么久了,只怕是不会回来了呢!”
婳娘接过手帕擦着脸,喝道:“怎生不会再回来?青儿我看你是恃宠而骄了!竟然在这说念儿不会回来了?她一定会回来,我在这日日等她,天天盼她,她会不回来?念儿就算……就算不是我的亲身骨肉,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的带大的!我跟她情同亲生母女,念儿啊怎么会舍得将我丢下?呜呜,念儿,你去哪了?你可回来呀,婳娘在这里永远等你!”
阿念心里使劲说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就在这啊!婳娘!婳娘!”但是却在犹豫怎么解释自己这六年去向,在柜子后面压抑着抽泣声,静静淌着泪。
青儿叹了口气,不再多说话,只是拿了鸡毛掸子,开始打理阿念的这房间。
婳娘又哭道:“青儿,刚才你听见了亲生没?是一首《潇湘水云》,就是念儿当年在我的严厉要求下花了数周才练会的那首曲子,我刚才听到这房子里有人弹了!我还以为念儿回来了呢!唉,这幻听幻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几日间总会有一次觉得她回来了,却其实她总也没回来!总也没回来!对了,你王大哥怎么说?有查到念儿的去向么?”
王大哥是青儿未进门的夫家,是橘州官府的一个捕快,婳娘要青儿请他去追查阿念的去向,此时听婳娘问道,便又叹了口气,道:“没有,王大哥说附近的几个城镇湘州、君州、潇州都派人问了,都没有看到小姐!”
婳娘突然发脾气,将桌上的茶壶茶杯通通都抡下了桌子,“噼噼啪啪”瓷片碎了一地,然后大声道:“定然是他没有认真寻找!他要不把念儿给我找着了,他就休想把你娶回去!”
青儿刷的跪下,哀求道:“婳娘,小姐找不到便是找不到,可能去了更远的地方,您何苦为难我和王大哥呢?”
婳娘闭上了眼不再说话,挥了挥手,道:“你先出去吧。”青儿这才眼睛噙着泪走了。
婳娘等青儿一出房门便趴在桌上痛哭起来,还唤道:“念儿……呜呜,我的念儿啊!你在哪?”
阿念再也忍不住,这才消除了隐身术,跑了出来,抱着婳娘泪流满面道:“婳娘!婳娘!念儿回来了!回来了!”
婳娘一听到这个声音,赶紧抬起头来,脸庞上挂满了泪珠儿,但是口中却颤声说道:“你……你是阿念?不对,我,我又有幻觉了……”但是她明知这是幻觉却也还是将手伸了出来抚摸阿念的脸颊,呢喃道:“这次的幻觉太真了,我还以为你真回来了呢!”
阿念开始失声痛哭,冲进了婳娘的怀里,抽泣着道:“我是阿念啊!我就是阿念啊!这不是幻觉,我回来了!婳娘,原谅我当年的不辞而别!”
婳娘眼睛瞪得大大的,半晌才说道:“你,你真是回来了?”
阿念使劲点头:“回来了!”
婳娘这才又开始恸哭,抱紧了阿念,口中低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两人这样哭了很久很久才分开,坐在床上,婳娘脸上犹自两行泪痕,她挤出一个笑容,道:“我这就去给你拿你最喜欢的凤梨酥,那东西自从你走后我们这就没人吃了哟,但是就怕你哪天会回来要吃,一直备着呢!”
阿念赶紧拉着婳娘的手,道:“不急,婳娘,这些年苦了你了!”
婳娘柳眉一蹙,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是你可受苦了,你这一去六年,到底干嘛去了?可有人欺侮你?”
阿念也不知从何说起,但是知道上清派之事还是得瞒着婳娘,于是道:“没干嘛,就是去我们楚国各个地方游览了一遍,这游完了,便回来了。对了,婳娘,我父母当年遗弃我之时可有留下什么事物么?毕竟他们生了我。我想寻亲,就算他们不认我,我也要当面问一句为何将我抛弃?为何?”
婳娘刚刚忍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她啜泣道:“念儿啊,我不就是你的妈么?你还要找谁?”
阿念叹了口气道:“婳娘,你自然就是我娘亲,但是我总归要知道我姓什么。”
婳娘沉默不语,半晌才从怀里取出了一块手帕,递给了阿念道:“这手帕便是在你襁褓中找到的,要说你父母给你留了什么,也就留了这个。”
阿念接过手帕,喜道:“谢谢婳娘了!”这才开始观察起这个手帕起来,只见这手帕只是一半,上面只绣了一只鸳,估计另一半上还绣了一只鸯。这鸳旁边有数排小字: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阿念自小学文,知道这是古代一位诗人范仲淹的《苏幕遮》,也不去想这诗为何绣在这,这手帕为何只有一半,只是将它贴怀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