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不要睡了,你给我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带有抖瑟,并没有任何底气的话在这个布满咒怨如尤死寂般的圣堂显得无比凄凉。两人守卫着一人,三人在血淋淋的地砖上如踏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钢丝上,面临着一触即发性的死亡,又像是行走在滚烫的火炉上的小小蚂蚁。
只要出现一个感染者,三个人都不可能有过高的几率在带着一个累赘的同时也是设法保护自己不受感染的同时把感染者给屠杀掉。
墨宇像是父亲安抚自己儿子一样,每隔30秒在墨菲耳边鼓励,并要求着每次说完话用手指摆着ok的意思,表示意识还在。每当到这里墨宇就会到精神崩溃的地步,很痛苦而不能大喊救命和泄欲,从疫情爆发前到现在,经历不断的生死逃亡和心灵摧残,他已经受够了。
一路上亲眼见到这么多活生生的倒下,他顿时萌生有种轻生的想法。
现在这种如同传染式的诅咒又想夺去他身边最亲的人,他,这个男人已经……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小心翼翼的步伐向着前面忽暗忽亮的走廊前进,触目惊心的手印和令人绝望的抓痕如同妖魔般的诅咒般威慑着这三个灵魂。不知道这个医院被感染者攻陷的同时,里面的人遭受多残忍的屠杀,那些如同咒怨般张牙虎爪的手印和焚尽灵魂般痛苦的抓痕正如录影机反应着当时的屠杀有多惨烈,在窒息般的血沫中那撕心肺裂的挣扎似乎再次重现。
无论如何这种事,绝不能原谅,更不能让它发现在自己身上。
即使墨菲现在的反应越来越慢,说完话摆手势的反应越来越慢这种细节上问题让墨宇感到隐隐的不安,这种预示着即将死亡的气息攻破着墨菲心里一层又一层防线,必须要到晚饭尽快找到止痛药和麻醉药。
——已经到了星期天,外面世界的情况依然请不客观,全球国家竭尽全力的抵挡着感染者,幸存下来的人们依然过着蜗居的生活。繁华的街市已经不复存在,简直是坐了一场梦般。
虽然已经到了深夜了,可是丘陵上的教堂仍然灯火通明。
身处在地上神所指定的安息之所——教堂,不过神一次都没有庇护着地上还幸存的人类与亡灵争夺地上的拥有权,些许的矛盾与伤感阻止了乔纳斯的脚步。
轻易就被祈祷之地这种形式上的慰籍所安抚,并感到安心的人类的单纯。虽然一方面对此嗤之以鼻,可是另一方面对于这种哪怕明明知道是欺骗和虚假的东西也要找一个精神避难所的人类,不由得感到深有同感。
假如有人对自己说人在这个世界上所受的一切苦斗不过是神对人的考验的话,乔纳斯肯定会忍不住伸手把神和他的使者勒死吧。可是如果有人问非神的普通人类能不能救赎的话——看着自己的逐渐腐朽的身体,乔纳斯也只能悄然沉默不语。
一步,又一步地慢慢朝希望走近。可是体内的僵尸寄生虫却以几倍于自己接近希望的速度侵蚀着身体。
仔细侧耳倾听的话,可以听到吞噬血肉,啃骨头的虫群的鸣叫声。慢慢地侵蚀身体的寄生虫所造成的痛苦,对于乔纳斯来说已经成为了像呼吸和心脏的跳动一样自然的肉体的一部分了。意识经常变得很模糊,等到清醒过来对于事件的流逝的感觉也变得很漠然。
发誓自己绝对不需要的那种放弃一切的达观看法,像从裂缝里渗进来的水一样慢慢地侵蚀着自己的心。
还能再战斗几次呢。
还能再活多少天呢。
如果想要救赎爱丽丝的话,那个最后的依靠唯有期待奇迹吧。明明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世界终结的最后在一起的愿望。如果自己代替马斯库的位置以父亲的身份带走安妮和爱丽丝到遥远的地方生活的话,那么即使结果是凄美惨烈的话,自己也绝不后悔。因为安妮只是想过着平淡的幸福,这点死他觉不能忘怀的事。马斯库无法给予她的,自己却可以,
既然这样的话乔纳斯是不是应该想到呢。对着烟钱耸立着的从屋顶一直到地面的,悄然俯视着他的巨大十字架,双膝跪到地上呢。
「开什么……玩笑……!」
对于控制了自己的让人感到屈辱的懦弱,乔纳斯忍不住诅咒似地怒骂一声以激励自己。
自己并不是为了得到愚不可及的救赎才在这个时候来到教堂的。还不如说正好相反。乔纳斯今天晚上是为了得到仇敌的鲜血而来的。如果相信菲利普的话,现在马斯库肯定在礼拜堂里等待着乔纳斯的来访。不是为了忏悔,也不是为了做礼拜,而只是为了发泄怨恨,乔纳斯才站到了祭坛前面的。
和曾经败给过一次的马斯库之间的决斗,菲利普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原本不可能得到的雪辱战的机会。今天晚上是杀死那个可恶的科学家的最后的机会吧。一定不能大意。
胸口燃起的熊熊憎恶之火,肉体的痛苦和纠葛,还有绝望,把这一切全部烧成灰。对于现在的乔纳斯来说,这才是能够战胜任何信仰的救赎和愈合伤口的圣剂。
上一次棕熊研究所的战斗乔纳斯没能报一箭之仇的记忆,更加煽动起乔纳斯内心的怒火。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亲手制伏夺走安妮,把爱丽丝当作实验品看待的科学家,现在唯一所想的就是打倒马斯库的瞬间。这样才能忘记奇迹的遥不可及,以及对于失败的恐惧。只有完全变成被愤怒驱使的自动机器,乔纳斯才有可能从胸口的辛酸中得到解放。嘴角甚至露出微笑。现在即使伊特奈斯不在身边也不觉得恐怖。如果可以挖出马斯库的心脏,全身沾满他的血的话——现在对于乔纳斯来说别的东西都无所谓。
肩膀不停地颤抖,吐出像野兽一般粗重的气息,乔纳斯来到了教会门前,全身充满了杀意。慢慢打开门。
柔和的烛光照亮了礼拜堂,与着温馨的气氛相反空气像被冻结住了一样凝滞,静寂得可怕。乔纳斯感到有种类似墓穴的感觉,觉得有点不舒服。
可是,看到坐在信徒席的最前列的人的后脑勺的瞬间,立刻被溢出来的愤怒充满了。
“马斯库?帕克……!”
这声呼叫充满了杀意,可是没有人回答。乔纳斯把这段沉默理解为那个科学家的傲慢的态度,所以继续大踏步地前进,缩短自己和马斯库的距离。
“马斯库你是不是想杀我?可是你太天真了。在让你得到应有的报应之前,我会来无数次的……”
可是马斯库仍然没有任何警戒地背对着乔纳斯,没有任何反应。乔纳斯因为不安和警戒慢慢放慢了脚步。
不会是为了让乔纳斯上当而故意放上一个马斯库的人偶吧。可是走近看,无论是肩膀的宽度,还是打理得很好的卷发的光泽,还有可以窥见的耳朵的形状,毫无疑问那就是马斯库。帕克。乔纳斯绝对不会看错这个让自己切齿痛恨的仇敌的样子,因为乔纳斯早就把他的样子刻进了脑海里。
来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之后,乔纳斯停住了脚步。马斯库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乔纳斯心中充满着莫名的混乱不安和憎恶,死死地盯着马斯库的后背。
“马斯——”
伸手出去。
前天,挡住了他所有的攻击的防御之火。想起那种灼热的感觉本能地想躲避和马斯库的身体接触。
即便如此,还是被想粗暴地抓住暴露在自己面前只有几里面之遥的马斯库。帕克的脖子的冲动所驱使——终于颤抖的指尖接触到了潇洒地装饰着的领结的脖颈。
仅仅是轻轻一碰,倚在信徒席上的尸体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虚弱无力的四肢简直像是系线的人偶一样。马斯库已经变得冰冷的尸体像积木一样倒塌,滚在了乔纳斯的臂弯里。
“——”
那个时候给乔纳斯带来的混乱和冲击简直就相当于用一个大铁锤击中人脑袋一样。
像蝉蜕一样虚空的面露死相的尸体毫无疑问是其本人,容貌也明显是马斯库。帕克的相貌。乔纳斯在那个时刻只有承认马斯库已经死亡的事实。
曾经俯视自己的傲慢的冷笑,故作殷勤的冷酷的口吻和嘲笑的话语,所有关于马斯库。帕克的记忆充满了乔纳斯的脑海中,使得他的意识分裂错乱。那种混乱吹走了乔纳斯内心的所有以马斯库为起点的缠绕着的各种感情,动机和冲动。
“为——为——什么……?”
抱着不会说话的尸体呆呆地伫立在当场,乔纳斯感觉到自己内心突然出现了一个空洞,对此乔纳斯十分愕然。
这个空洞实在是太大了,使得乔纳斯·凯利这个人格的轮廓也崩溃了,也经变形到无法辨认的地步。
直到那个时候乔纳斯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虽然这已经太迟了。因为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失去仇敌马斯库。帕克这个要素,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在马斯库死了之后才会觉得这么空虚和不知所措。也许是因为无法抑制的心神动荡,现在乔纳斯已经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和马斯库战斗,到底是出于什么期望才参加菲利普的临时计划的,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些重要的事情。
接着——
“……乔纳斯?”
——对于刚踏入到这个礼拜堂的、新的来访者,直到从背后传来那个令人怀念的温柔的声音,乔纳斯在那个致命的瞬间才意识到有人走进了礼拜堂。
乔纳斯面带茫然若失的表情转过身去,为什么安妮会站在那里,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样的,根本无法想同这一切。如果他认真思考的话,肯定会想到要是没有人叫安妮过来的话。她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礼拜堂里,此外还有能够预先把马斯库的尸体放在这个礼拜堂的只有一个人——然后进一步追溯,猜出来杀害马斯库的嫌疑人也不是一件难事。
“啊——呜——”
乔纳斯的思绪实在是太混乱了,所以只能发出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字母,那只不过是他呻吟的声音。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怀里抱着的马斯库的尸体,像头陀的布袋一样掉在了礼拜堂的地板上面。安妮看着自己丈夫遗体时的落魄样子,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弹,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安妮……我……”
安妮没有说任何话,像被吸铁石吸着一样慢慢走近马斯库的尸体。乔纳斯莫名地被她的气势所压倒,往后退了一步,走了几步之后背后就碰到了障碍物。好像要裁决他似的,威严地耸立在那儿的是礼拜堂的祭坛。
安妮跪在地上,抱起马斯库的尸体,乔纳斯已经无路可退,只有默默地看着安妮,为什么安妮要那样做,乔纳斯不能自理——不,是他不想去明白。为什么她一眼也不看青梅竹马的自己,而是一个劲地凝视着马斯库的尸体,他可是拿爱丽丝做试验品浅踏她们母女二人的幸福为什么她的脸上全是泪水,乔纳斯不愿意去想明白这些原因,所以他才没有说话。
明明记得自己曾经发过誓——为了不让心爱的女人哭泣,自己就是连命都舍弃也在所不惜,所以才一直战斗到现在的——
既然是这样,那自己眼前哭泣的这个女人又是谁呢。
单是接受她是安妮这个事实都足以让乔纳斯崩溃。
她不看乔纳斯。直接把他当成空气忽视,一直泪眼汪汪地注视着自己丈夫的尸体。这个悲剧的女主角,作为旋转轴在世界的中心存在。被她忽视的乔纳斯,简直就跟舞台上的灰尘、画上的划痕一样微不足道,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存在。乔纳斯产生了一种自己站立的位置,以及存在本身都被抹杀了的错觉,并对这个错觉感到深深的恐惧。涌起一股想大声呼喊来吸引她的注意的冲动。可是,干涩的喉咙连一个词也挤不出来。
等到安妮终于抬起眼直视自己的时刻,乔纳斯终于明白了——有时候无视反而是一种慈悲。如果那个时候从这个世界消失的话自己倒还有救。
“……这就相当于把你的敌人。你满意了吧?乔纳斯!!!!”
虽然这个声音很熟悉,可是那种口吻却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因为生性温柔青梅竹马的她,从来没有在乔纳斯面前憎恶或诅咒过任何人。
“我——可是,我——”
为什么一定要被她这样责备?马斯库才是诸恶之源泉。如果没有那个男人的话一切都会进行得很顺利。
为什么这个家伙会死在这里?这个问题倒是乔纳斯想先问的。
“为什么……”
可是那个女人根本不给乔纳斯说话的机会,继续反问道。
“菲利普的人从我身边夺去爱丽丝做为人的权利,难道还不满足吗?为什么偏偏要在我面前杀了这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憎恶我们?”
不明白。
这个女人,为什么长着跟安妮一样的脸,用葵的声音,对这乔纳斯倾泻着滚涌的憎恶和杀意呢。
乔纳斯按理说是救了安妮。为了把她的爱女爱丽丝的未来和人类的身份还给爱丽丝自己。为什么反而要被她怨恨呢。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呢?
“都是因为——这个家伙、都怪他——”
乔纳斯用颤抖无力的手指着马斯库的遗体,用尽仅有的声音叫道。
“如果没有那个男人的话——没有一个人会陷入不幸。安妮你,还有爱丽丝——都能幸福——那个男人经常工作工作工作工作工作……几时回来爱护着你。这十几年来又回过多少次家,又何时能体会到你的孤独!他不能给你幸福——而我可以,我到现在还深深爱着你……”
“开什么玩笑!”
那个已经变成了恐怖鬼脸般的女人叫喊道。
“你懂什么!你……根本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
“——啊——”
噼啪一声。
致命的龟裂的声音让乔纳斯崩溃了。
“我有——”
喜欢的人。
温暖的,优雅的,对自己来说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女人,自己唯一的期盼就是希望她能够幸福。
要是为了她的缘故哪怕是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正是因为这样想的,所以乔纳斯才一直忍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到现在,忍耐,拼命地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着,所以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用拙劣的借口否定自己的努力,我到底是为了谁才忍受着这样生不如死的痛苦的,既然这样的话还不如干脆死掉呢,撒谎撒谎撒谎,我确实有喜欢的人我确实有——
“我……有喜欢的……人……”
乔纳斯一边用像机器倾轧一般的声音说着,一边双手更加用力。
为了否定她所有的话。为了再次否定她的话。为了让那张嘴比上。所以把发出声音的喉咙死命地勒紧。
女人为了得到氧气不停地张嘴闭嘴,那个样子简直像是刚从池中钓上来的鱼一样,即便如此她看起来仍然像在骂乔纳斯,这更加激怒了乔纳斯。
必须让她闭嘴,必须结束一切。一直到今天为止的一切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到了现在,只有发狂才是拯救乔纳斯的唯一方法,也是救赎他的最后屏障。尽管如此,他在最后的时刻仍然没有抓住这个最低限度的救赎——看到面如土色喘不过气来的这个女人的样子,和他心中珍藏着的最爱的面容实在是太像了。不,那就是她本人,最后乔纳斯终于意识到了。
“……啊。”
安妮的喉咙从乔纳斯无力地放下的双手的滑落,得到了解脱。
她一下子倒在了地板上,昏倒之后一动也不动。乔纳斯甚至已经失去了判断她是否还活着的冷静,在他看来她跟马斯库一样只是一具尸体。
“啊,啊……”
直到现在才开始凝视刚刚用力勒过安妮的脖子的双手。这十根手指刚才亲手勒住了对自己来说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也是他本人全部生存意义的东西,看起来简直像是别人的手一样僵硬,然而毋庸置疑,无法掩饰,那就是他自己的手。
简直像是虫子一样。两只不断颤抖的手,和爬过爱丽丝的肌肤体内的新的生物工程——浮虫们很相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开始搔已经溃烂的脸。
拼命用手抓干枯的头发。
从喉咙里迸发出的声音到底是惨叫还是痛苦呢,甚至连这个也辨别不出来了。
失去了最后的理性,现在只剩下野兽的逃跑本能,乔纳斯一边踉跄一边朝礼拜堂外面跑去。
一颗星星也没有的黯淡夜空迎接了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