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梦之中,明歌也总是梦着柳云梦高高的坐在了椅子上面的情形。她模样高贵,神色冷漠,冷冰冰的瞧着自己。其实整个宫家之中,明歌能感觉得出柳云梦特别不喜欢自己,至于为什么不喜欢,她也想不明白。这处处争对,使明歌如落入那冰窖之中,叫她觉得很害怕很不舒服,而身边的丈夫甚至不能带她丝毫的温暖。没有一个人关心她,也无一个人保护她。
明歌蓦然轻轻唱歌:“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她衣服翩翩,雪白的衫子翩飞,整个人儿宛如花间一只蝴蝶,样子却是带着淡淡的哀伤,两行泪水划下了脸蛋,身体轻轻的扶在了桌面上呜呜的哭。屋子外的丫鬟小兰听见了明歌的歌声,顿时也觉得一阵辛酸,感觉好伤心,心口也觉得有些难过。
那风中隐约传来了丝竹乐声,比起了这边的哀伤凄迷,另一边的大殿却是热闹非凡,宾客不断走来走去,盖因此刻正是宫维扬纳妾之时。
纳妾虽然不比娶妻,却也要摆上几桌子酒席,请上亲朋好友,更需要正妻立于堂前,喝上一杯小妾送上来的茶。这对妻子又是那何等的伤害,不止要在堂前看见新人盈盈鲜容,还得要保持仪容得体,万万不能够失礼于人前。否则便是所谓的失了妇德。
宫维扬要纳的小妾名唤谢情情,十六岁年纪,满头珠翠,体态娉婷,当真唇红齿白,青春貌美。她本是官家小姐,只是家到中落,父亲因事获罪,本要被卖到青楼,却是被柳云梦设法救回宫家。
明歌嫁入了宫家四年,并无所出,生下一子半女,所以宫维扬再纳一妾,那也是无可厚非的。
此刻面对诸多宾客,谢情情满面通红,显得有那几分羞涩,她眼观鼻,鼻观心,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真是叫人心生怜惜。而她举动之间,更有几分书香秀气,显得斯文可爱。若非出生官宦,从小受那诗书熏陶,断然不会有此气质。相比而言,据说宫维扬的正妻乃是出生镖局,性子粗鲁得很,举止也不大方,乃是因为宫维扬年轻一时糊涂,方才取了这么一个不般配的妻子。故此明歌很不让柳云梦喜欢,才想法子为宫维扬讨得这么一个美貌的小妾,也是一分体贴之心。
娶得这么一个美娇娘,在身边体贴服侍,累时端茶送水,夜来红袖添香,本是一件美事。宫维扬脸上却并无什么欢喜之气,虽然说不上难看,然而决计说不上喜悦。不过应对宾客,倒如从前一般很有礼貌,并没有失了礼数。这许是因为明歌迟迟没有出现的缘故。
一边一名年轻女子却忍不住想道:“小弟从小受母亲喜欢,宠爱得很,从无违背母亲意思时候,然而他当年要取明歌,却一点也不听母亲的话,闹得很僵。没想到如今却又再娶一个,身边另外添了一个人服侍。”说话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淡绿色衫子,淡淡眉毛,样子很有些像柳云梦,脸上的神气也很像。若柳云梦年轻二十岁,这两人便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这女子名叫宫燕燕,是宫家的四小姐。柳云梦容貌颇美,而宫燕燕与她五官相似,也是个标致美人儿,她乌发上别了根步瑶,身体微微一动,就珠动翠摇,叮当做响。宫燕燕本许给了兰家的大公子兰风骨,可惜宫燕燕不喜欢,拖延了几年没有去兰家,而如今更断了婚约,另寻了一名夫婿。
人家暗暗说这宫家四小姐也是个厉害的女子,不止样貌似她母亲,性格更是凌厉之极。
她新寻的爱人乃是江湖中一名顶尖的剑客妖琴公子,这人出道没有几年,打败了不少成名的高手,剑法有些邪气,而性格更有些古怪,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其总爱穿着一身紫衣,弹得一手好琴,乃是个面容俊美的美公子。他面容虽然冷些,江湖中喜欢他的女子也还不少,不过妖琴公子似并无对其中之一动心。
此刻妖琴公子便坐在了宫燕燕身边,这妖琴公子深紫衣衫,面孔微长,颇有些傲然之气,容貌如那上等的大理石雕刻成了,轮廓分明,分外俊美,一看就是不合群的性子。这周遭的众人都是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妖琴公子脸上却无那半分喜色,也不见如何的开心。他这般冷冰冰不搭理人的样子,宫燕燕却偏偏喜欢他得紧,想到:“难得母亲也喜欢他,肯让我们在一起。和他一起,我才会不尽欢喜快乐,更胜过和兰风骨那病恹恹的病坯子。”
她素来便不如何喜欢男人,只觉得一辈子无论嫁予谁,也都没什么差别。然则看见了妖琴公子,便如看见前生的冤孽一般,心中很是喜欢他。
宫燕燕道:“你这般淡淡的样子,看着并不如何的欢喜,那是为什么呢?”
妖琴公子道:“是你弟弟讨小妾,又不****的事情,我为什么要高兴。”
宫燕燕向来眼高于顶,然则妖琴公子这么不客气和她说话,她却并不生气,反而流露出温柔体贴之色。她亲手倒了一杯子酒,送了上去,说道:“不错,这原本不关我们的事情。”此刻宫燕燕更无平时那平时倔强之色,反而如那平常之极的温柔妻子,眼波脉脉,瞧着妖琴公子。
宫燕燕说道:“你以后可不要如我弟弟一般,另寻了其他女子,伤了我的心。若你伤了我的心,我可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她幽幽的一叹,说道:“唉!话虽然是这么的说,可你若伤了我的心,想想是忍不下心下手的。你便是我那前生的冤孽,我不知为什么,便只能够任你伤我。”她自己倒了一杯子酒了,双颊显得红扑扑的,平添了几分的娇艳,说道:“若你不爱我,我也只好自己死了,免得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
妖琴公子道:“好了,也不用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今日本是你弟弟大喜的日子,你做姐姐的,自然该欢喜一些。”
宫燕燕道:“这是他的喜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她咕咕又喝了一杯子酒,本来心情不好,那酒气上涌,两行泪水缓缓的流了下来。
她这般行貌,周遭的人都有几分的好奇,已经有不少的人纷纷的侧头去看。宫燕燕道:“妖琴,你莫对我如此的冷淡,你应该待我好一些,你不是喜欢我吗?”她说完话,又喝了一杯酒,脸蛋绯绯的,酒杯子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放,发出了重重咚的一声。便是宫舞也忍不住过来,小声问道:“四姐你怎么了?”
柳云梦坐在了上首,眼角已经扫到了宫燕燕的情形,眉毛轻轻的一皱,客人在前不好发作,她清声道:“妖琴,小四既然喝醉了,那你便扶她回去休息,免得失了仪态。”宫燕燕道:“我才没有喝醉,我清醒得很。”妖琴公子便轻轻点了她的睡穴,伸手将她给搂住。
旁边一张桌子上传来了冷冷一笑,带着几分的讽刺。笑的人乃是名蓝衣青年,却是宫家的三公*怜城。这宫家子弟个个相貌出色,男的帅,女的俏,偏偏宫怜城却非如此,他一张面孔平平无奇,殊无特色,身体也素来不好,有那哮喘之疾,整日待在房间之中,足不出户,只和亲近的几个丫鬟混在一起。人人都知道宫家的二公子贪杯好色,素无大志。
宫怜城嘴唇微笑,说道:“未来姐夫,我四妹如何喝醉了。”妖琴的眉毛轻轻的皱起,宫怜城却突然觉得肌肤一疼,转头正看见柳云梦冷冷看着自己,目光锐利若刀,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顿时住口不语了。他非是柳云梦所出,宫怜城之母丁素素本是他父亲第一个妻子,可惜死得早。柳云梦当家做主,又是十分的厉害,宫怜城在宫家中可是夹着尾巴做人,每日荒唐过日子,柳云梦也就不去管他,任他整日胡闹,说不定内心之中还乐见其成。
此刻柳云梦一记眼刀,积威之下,宫怜城自然不敢多言了。
这宫家各人怀着心事,暗中波涛汹涌。这正如风暴之前来的前兆。这时候一名素衣丫鬟,捧着一个大大的钵,一步步的走入了大厅之中。这少女名唤小兰,乃是明歌的陪嫁丫鬟,此刻内心之中颇有几分紧张,整个身体更忍不住有些发抖。
明歌今日一大早将自己打扮妥当了,亲自下厨做汤,她将门关得很严密,也不许别人进来。之后只以声音吩咐,让小兰将汤送到了大厅之中。这钵汤之中自然有什么古怪,也不知其中有什么材料,小兰也没有打开看一看。
小兰从小便是和明歌一起长大,两人感情深厚。她眼瞧着明歌在宫家受到的冷淡委屈,心中老早为她难受。想着今日姑爷再娶新人,更是为之愤怒不平。故此这钵汤无论有什么古怪,她也必定要将这汤给送出去,好让整个宫家惊讶尴尬。
明歌自不是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她从小就学会了做饭,熬的汤滋味更是很好。成亲之后,她更是时时给宫维扬熬汤喝,材料放得足,火也炖得久,便是这么慢慢的煮,慢慢的熬,将肉给熬化了,将骨头给煮酥了,将一分情一分义都做在了汤里面。
可惜宫维扬每次将汤喝到口里,并没有将这份情记在了心里。慢慢的明歌也就没有再做汤喝,而如今在今日的宴席之上,她的丫鬟又送上了她亲手所做的汤,一大钵的汤。
而如今宫维扬看见了这一大钵汤,他内心之中是什么滋味呢?是愧疚后悔还是漠然无感呢?
小兰原本鼓足了勇气,然而触及了柳云梦寒得发亮的眼睛,顿时一阵的害怕。这当家多年而积累而起的威势,可不是寻常之人能够承受的。柳云梦道:“小兰,你这是做什么?”小兰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说道:“是,是小姐吩咐我来送汤。”她声音又低又小,几乎叫人听不见了。
柳云梦道:“你那个小姐呢?”
小兰道:“小姐有病,她身体不舒服,所以不能来了。”
柳云梦道:“这汤便不用了,你拿下去吧!”她轻描淡写的挥挥手,让着小兰拿走了汤。
小兰微微不忿,她眼见谢情情穿着鲜光,面容滚动着羞涩喜气,又见宫维扬站在了一边,并没有说上一句话。她内心之中突然冲起了一股滚滚的怒气,热得她全身发烫,做了个自己也没有想到过的举止,小兰并没有将汤给拿走,反而伸出了手将那盖子给揭开了。她自然知道自己此举免不得大大的责罚,却也顾不得了。
然而下一刻,她手中的盖子却迅速滑落在了地上,不住的转动。她伸出了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唇。一股寒冷窜入了她的身体,全身上下不住的发抖,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牙齿上下的发抖颤动。
香气袅袅,里面煮了很多炖汤的材料,汤很香很引人食欲,然而里面最引人注目的乃是一只手,一只漂亮女人人的手,被火炖得很酥很烂。小兰认得这只手,分明是明歌的手!
汤越香,小兰却再忍不住跑了出去,她不住的呕吐。而在厨房之中,房间门还关着,菜板上有那股股的鲜血,一把菜刀放着,残留着点点鲜血。
桌子上那一锅汤还在冒气,好一锅诡异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