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树上一片绿绿的柳叶飞落而下,停在了半空中时,蓦然虚空一道刀气,将之分做两半,从中而落,不多不少。这小小动作,街道上行人自然不曾注意,旁边一处酒楼之中,却有着一双眼睛顿时一亮。
现在她肚子饿极,凤雪的手再摸了摸,手中多了一根小小的玉石簪子。这小簪子的玉石质地并不如何的好,不过做工倒也精致,能换上几钱银子,美美的换顿饭吃。凤雪却叹了口气,将这簪子丢到了空荡荡的口袋之中。盖因为肚子再饿,这件首饰也绝对不能够典当出去,簪子虽然不够贵重,友情却是无价。
这簪子乃是她闺中好友明歌送的,凤雪从小顽皮,不同一般的女孩子,不过十二三岁时候,就好几天不回家,而四处玩耍。那时凤雪最好的玩伴则是明歌,两人一起胡乱捣蛋,别家女孩子在学写字、绣花时候,她和明歌两个人却在练习武功,在树上掏鸟蛋,玩得不亦乐乎。别家少女开始试穿罗裙,学母亲一般往脸上施粉黛时候,凤雪和明歌则学着穿男孩子的衣服,开始尝试喝酒,和同龄的少年打架,天天幻想有一身的好武功,而出去行侠仗义。
凤雪没有明歌管束多,能做的事情也更多。她父亲凤南号称风魔刀王,和人比试却被削下了头颅,留下凤雪母女。凤雪母亲柔意不过一介女流,每日打理家业,已是百般费心,心力交悴,无力管束女儿。凤雪好几天没有回家,一回到了家里,柔意便忙着为她安排洗澡沐浴,烧好菜让她填饱肚,回过神来时候,女儿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方才想起自己居然还没有来得及责备她两句。童年的时光想起来真是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此刻凤雪摸着这小小簪子,一时诸般往事齐齐的涌向了心头。不觉感慨当年两个人的交情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守望相助。
比如有一回凤雪似是无意,说那树上的梨子又大又肥,摘来尝尝味道必定不错。明歌就傻乎乎的去摘那梨子,却不想旁边有着一个马蜂窝,结果让蜜蜂蛰得全身尽是红红点点,难受极了,足足躺上一月。当然那马蜂窝凤雪不是没有看见,只是吃不准是否会蛰人,若是有人去试验一番,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再比如说明明是凤雪提议去武林大豪温城知的花园里玩耍,那名贵的花是凤雪蹂躏死的,那名贵的鸟是凤雪拔了羽毛的,那名贵的彩鱼是凤雪捉来烤来吃的,虽然明歌也被分吃了些。那温城知的小贵客更是凤雪欺负得哭哭啼啼的。最后闻风而动,凤雪溜得飞快,并无事情。明歌则是第二天被她风龙镖局总镖头的老爹明祖慈费了许多口舌,更道了无数次谦,方才将人给领了回去。回去更被狠狠教训了一顿,不止吃了些皮肉苦头,更被禁足了整整三日,不得出去。
这平素两人相处多半是两人闯祸,明歌顶缸。凤雪的目光朦胧淡定,然而明歌每次被她眼睛一望,就觉得大大的不妙。
所谓朋友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守望相住的。确实确实吧!
然而自凤雪母亲柔意操劳过度,病体缠mian,居然一病不起,就此而去,凤雪的生活可就大大的变样了。家业被一众如狼似虎亲戚瓜分干净。凤雪包包之中多了千多两银子,这等微薄银两,与凤家庞大的家业说来自然是显得十分的微薄,不过凤雪也是不想麻烦,随便就好。便是她名下有几间店铺,几处田产,她也懒得守在家中,算帐收租,这样岂不是大大的无趣?
离家时候,凤雪往母亲那坟墓之前磕了几个头,就真真正正的行走江湖而去了。这时候她才不过十三岁,家传的刀法不过三脚猫的火候,却自有那满腔的英雌豪情壮志,只想自己以后当真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能够管得着。
而明歌听说她家中变故,便飞快的赶了过来。所谓好朋友,正是高兴时候陪你高兴,悲伤时候陪你悲伤。在朋友最需要帮助时候,明歌不止带来一番热情洋溢的安慰,还带来了几百两银子,送上了自己最贵重的一件首饰,便是那只小小的玉簪,只盼望凤雪一个人行走江湖能够保障温饱问题。明歌和凤雪同岁,而这十三的年纪,本来该是受父母关怀,不用自己操劳生计的年纪。自然明歌手中也取不出来这么银子,这本是她偷偷的从父亲钱柜子里取出来的,这也还是明歌第一次偷东西。
凤雪则在母亲事后,第一次哭得淅沥哗啦,将自己所有的伤心和委屈都哭了出来。她外表再坚强,终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孩子,以后就要一个人面对江湖上的风风雨雨了。
银子自然老早就花干净了,凤雪却将那簪子留下来了,由那簪子之中,凤雪想起了过去种种事情,不觉想:“明歌如今过得好不好呢?”
当然凤雪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过她这位朋友了。她在江湖中东走走,西走走,总是有着诸多事情缠身,这也是原因之一。当然最最重要的原因却并不是如此。而是这位好朋友如今嫁得风光人家,凤雪若主动去瞧她,未免损了明歌的面子。凤雪更不知道,她这位很好的朋友,如今却遇见十分难过的事情了。
明歌取了梳子,轻轻的梳理着自己那头长发。她头发一向很美,又长又黑,发质光洁,根根宛如染了胶,光亮黑似漆。明歌少女时候便宝贝得很,而她如今则是宫家五公*维扬的夫人了,除了一头美发如往昔一般,一双手整日不用做那粗糙的活计,养得白白嫩嫩的。
然而她少女云英未嫁时候时时高兴欢喜,如今却整年难得一笑。她望着窗户外面那融融*,望着那枝头上的桃花,只觉得明艳艳的亮了她的眼,伤了她的心。她神思恍然,不觉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十五那个年纪时候事情。
所谓十五岁,正是那情窦初开年纪,明歌娇美如那枝头最美一朵桃花。而她也不是小时候那个粗野顽皮的小丫头了。女孩子终究会长大,会成人,会留意着自己的穿着,想着如何才能够将自己打扮得好看一些。也开始对以前并不放在眼里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不知不觉间,明歌年纪大人,人漂亮了,性子温柔了,粗野的小女孩也就变成了娇俏可人的少女,更会有那懵懂的心事。而这个年纪那少女的心事,岂非是最美最单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