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翔又狠狠地啐了一口,说:“他有个屁!澳格雅只姓陆,不姓赖,他一点股份都没有,和我一样都是打工仔,整个公司都是陆明麟一个人的,陆公子今年十七岁了,陆明麟可能很快就要让儿子接替赖总的位置,他不想让儿子念大学,说大学培养不出企业家,先干起来,以后需要学什么再去学。所以,赖总的日子不多喽,怎么会不拼命捞钱?”
小薛起身去把仅剩的第三听啤酒拿来,给陆翔倒上,陆翔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紧接着打了个酒嗝,望着小薛说:“你看看,还有好人吗?你能尊重谁呀,谁又会尊重你呀?我是甲方,我就觉得你们卖东西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你是乙方,你肯定觉得我们买东西的也没有一个好东西。今天咱们是幸会,两个难得的好东西碰到一起,来,干一杯。”
陆翔把杯中的酒往那个一直没用的杯子里倒了一半,递给小薛,小薛接过来和他“当”地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等着陆翔分作几口才把他那半杯喝完,刚要说话,陆翔已经翻着眼睛说:“哎,啤酒没啦,还有别的酒吗?”
小薛只好又去把小冰箱打开,指着冰箱门的内侧承架上摆着的各式各样的小瓶子,说:“就剩这些洋酒了,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陆翔晃晃悠悠地凑上来,蹲下身子翻看着瓶子的标签,说:“讲你是乡下人你还不愿意听,连洋酒的名字都不认得,还在外企混呀?!这不是白兰地吗?这不是威士忌吗?这个是朗姆酒,这个是金酒,这个小瓶子是‘黑方’,这个不是写着‘Jim Beam’呢吗?”
小薛真想踢陆翔屁股一脚,陆翔却把这堆小瓶子都拣出来,捧到茶几上,说:“你不是说啤酒不算酒吗?那我看你喝洋酒有什么本事,咱们把这些都喝了吧,一醉方休,我晚上就住你这里了。这些酒蛮贵的哟,你不要心疼钱,咱们喝到肚子里就算再吐出来,也比把钱送给沈部长、赖总他们要划算。”
小薛也坐回到沙发上,不甘心地问:“你刚才不是说能帮我们吗?你想怎么帮?”
陆翔专注地把一瓶迷你“黑方”打开,倒进玻璃杯里,端着杯子晃悠几下仰脖喝了,才呲牙咧嘴地说:“哎呀,什么鬼味道?真呛人。嗨,你还当真啦?我只是随口一说,看看你和他们是不是一丘之貉。我这个人呀,最多也就是败事有余,但肯定成事不足啦。赖总、沈部长都让他们搞定了,陆明麟现在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了,还能有什么希望?”
小薛脸色铁青,说:“那你把这些酒都喝了吧,就算我谢谢你给我讲了这么多实话,也算是告别酒,明天我就回北京。”
陆翔却嬉皮笑脸地说:“哟,要跑啦?刚才你不是还慷慨激昂地说绝不放弃吗?”他见小薛依旧黑着脸,就接着说,“你呀,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莱科和洛杰都讲过了,你明天就去找沈部长,要求无论如何也要让你们讲一次。马上要交最后的方案和报价了,你们也交一份,管它有没有用呢?我只提醒你一句,你要是真有骨气,就不要想去给沈部长、赖总任何好处,不是说他们要的你给不起,而是他们根本就不会要你的,他们知道和你不是一路人,他们不信任。。。。。。”
刚说到这儿,陆翔猛地捂住嘴,跳起来跑进洗手间,趴在洗手池边上吐了起来,小薛跟过来,强忍着刺鼻的气味,靠在洗手间的门框上注视着他。陆翔一边吐,一边打开水龙头冲刷秽物,总算吐干净也冲干净了,才直起身子,转过脸对小薛抱歉地说:“出尽洋相了,这下更让你看不起了。我想洗个淋浴,你等我一下。”
小薛把洗手间的门关上,走回房间坐到床沿上,等洗手间里同时传来莲蓬头喷水和排风扇转动的声音,他便拿起手机给洪钧打电话。
等电话拨出去了,小薛才注意到时间已将近零点,他下意识地刚要把电话挂断,洪钧已经接了起来,问道:“小薛,怎么了?”
小薛连连表示歉意,然后把刚才的情形简单讲了一遍,问道:“您说,在这种情况下,他对咱们还能有什么帮助吗?”
洪钧想了想,并没有正面回答小薛的问题,而是说:“做sales的,不可能做一个项目赢一个项目,但如果每做一个项目都能交到一个朋友,也是很大的收获了。”
洪钧此时并没有睡,还在书房里的电脑前处理电子邮件,他是在等普发的消息。和小薛通完电话没多久,手机又响了,洪钧抄起手机问道:“Larry,怎么样?”
电话里传出李龙伟急切的声音:“Jim,情况不妙,月结的所有报表都出来了,还是对不上。”
“什么对不上?”洪钧眉头紧锁。
“别的都没什么问题了,就是成本对不上,用咱们的软件核算的普发主要产品的成本,和他们现有记账软件算出来的成本对不上,有的高、有的低,有的误差还很大。韩湘他们都急了,明天就要给检查组做总结汇报,成本算不对,利润就更是糊涂账,不仅影响到普发的盈利和效益指标,弄不好还有偷漏所得税的嫌疑。”
洪钧的心情也很紧张,但还是尽量平静地说:“不至于的,这几天的汇报不都是根据财务部现有记账软件生成的报表做的吗?咱们的软件把他们的成本算多了还是算少了,不会影响他们通过这次财务大检查的。”
李龙伟更急了:“谁也不担心他们会通不过检查,担心的是咱们的项目会通不过验收!柳副总肯定要拿这件事做文章,他同意咱们搞‘影子财务部’,就是想看咱们上线切换的笑话,我和韩湘都担心他这次不仅是要看笑话,还要落井下石。”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什么时候能找到解决办法?”洪钧明知希望渺茫,但还想抓到一线生机。
“咱们的人都在这儿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什么意见、什么猜测都有,很可能就是某个很细小的参数设得不对,也可能是某个算法的问题,但关键是,咱们没时间了,明天上午他们就要开会了。”李龙伟的语调比言辞本身更说明事态的严重性,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深夜一片死寂,洪钧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和太阳穴都在“怦怦”地跳动,是啊,没时间了,剩下的这几个小时只够用来想想如何应付系统切换失败后的局面,换句话说,该准备后事了。
第二天上午,洪钧孤零零地坐在普发集团总部八楼的一间小会议室里,桌上摆着一个白底兰花的瓷杯,里面是刚才进来的服务员给他沏上的茶水,韩湘刚才也来过,面色凝重地匆匆打个招呼就跑到隔壁的会议室开会去了。刚刚进入11月,暖气还没来,但冷空气已经来了,西装里只有一件衬衫,洪钧觉得前胸后背都凉飕飕的,虽然双手紧捂着烫手的瓷杯,但他还是止不住偶尔颤抖一下。
柳副总的动作又比他快了一步,早上他刚要给柳副总打电话,柳副总的电话就来了。洪钧觉得柳副总在电话里很客气,甚至比以往还要客气,柳副总说项目上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都知道了,既然是合作伙伴嘛,遇到问题就要像一家人聚到一起商量,本来是不应该由我来打电话请你的,但因为问题主要和财务有关,所以我就亲自打了,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洪钧试探着问上午不是要向检查组做总结汇报吗?我去合适吗?柳副总热情地说没关系的,你来听听也好,大家一起分析一下原因嘛。
洪钧觉得等着他的是一场现场批斗大会,他本可以借口有事来不了,反正李龙伟就在普发呢,让他代表一下即可,但洪钧还是硬着头皮来了,恰恰因为是这种场合他才要亲自来。在会议室门口他迎面碰上了金总、柳副总还有韩湘,柳副总刚要开口,金总抢先招呼说哎呀你来得真不巧,我们正有个重要的会要开,要是别的会叫上你也没关系,你也不是外人了,但这个会有上面来的领导,只好委屈你先到旁边等一下。柳副总还想说什么,已经被金总拉着走进会议室了,只剩下洪钧站在走廊上,用感激的目光望着金总的背影。
隔壁的总结汇报大会已经开了半个多小时,气氛似乎很热烈,不时传出阵阵掌声,洪钧却像个犯人,随时准备着可能对自己的传唤,同时焦急地等待着对自己的审判结果。忽然,这间小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李龙伟一下子冲到了洪钧面前,他的西装被揉搓得满是褶子,领带早已摘下来塞在兜里,满眼血丝,显然是和项目组又熬了个通宵。
洪钧下意识地问:“又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却看见李龙伟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抑制不住满心的狂喜,笑着说:“问题找出来了!不是咱们的问题,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而此刻在隔壁的会议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经韩湘在会后绘声绘色地一番讲述之后,洪钧才知道的。
会议室被一张长长的会议桌分成两半,一边坐的是国资委派来的清产核资和财务检查组的领导和成员,另一边是金总、柳副总和财务部门的其他主要负责人,周副总没来参加,韩湘也没有坐到挨着桌子的头一排,而是缩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
柳副总代表普发集团做汇报发言,他正在眉飞色舞地念着:“普发集团在集团党委和领导集体的正确领导下,始终注重财会队伍的建设,经过多年培养锻炼,已经造就了一支勤奋、负责、严谨、求实的高素质的财会队伍。在普发集团完善现代企业制度、争创具有国际竞争力的现代化企业的过程中,我们既虚心地学习借鉴国外先进管理思想和管理手段的精髓,同时又不迷信盲从国外一些花里胡哨的技术时髦。实践证明,起决定性因素的永远是人,所有的先进技术都是为人服务的、要由人来掌握的,否定人的主观能动性,一味夸大信息技术和软件产品的功能和作用,一味强调用电脑代替人脑,都是本末倒置的。在普发集团正在进行的现代企业管理示范工程中,我们也始终遵循了以人为本的方针,而没有被一些似是而非的观点所误导去搞所谓以技术为本、以软件为本。当然,在实施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还是发生了一些问题,绕了一些弯路,但我们正在不断摸索经验,总结教训,在必要时将会采取相应的调整措施,以保证这一重点工程的顺利实施和圆满成功。财务工作是企业管理工作的核心,我们将始终以效益为目标,以成本为主线,狠抓财务制度和规范的落实,围绕财务管理来规划、建设企业管理体系,争取不断把普发集团的管理水平提升到一个更高的。。。。。。”
柳副总的发言稿韩湘事先已呈给金总过目,并不记得有这么一段内容,想必是柳副总临时加进去的,企图借助检查组的影响使他的财务部门夺回在管理示范工程中的控制权,并在整个普发集团的管理层中发挥主导作用。韩湘正觉得愤愤不平,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小崔无声地溜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摞报表,坐到离韩湘不远的位子上。
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柳副总的眼睛,他似乎一直在等着小崔的出现,便马上中断发言,回身指着小崔对检查组介绍说:“这个小伙子叫小崔,你们前几天可能已经见过了,是我们财务部的骨干,管理示范工程选用的那家外国软件在我们这里有些水土不服,这几天出了不少问题,他一直在帮助软件小组找问题、想办法。”又笑着对小崔说,“怎么样?问题找到了吗?给大家说说吧。”
小崔的脸已经全红了,再加上不少痤疮,活像个熟透了的草莓,他局促地站起来,张了几下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柳副总耐心地鼓励着,小崔终于挤出几句:“柳。。。。。。柳副总,还。。。。。。还是以--后再说吧。”
柳副总摆着手说:“不用嘛,今天这个机会就很好嘛,检查组在座的各位都是专家,正好也可以帮我们把把脉,项目中出了问题是好事,要正视问题,不要回避,你说吧。”
小崔还在犹豫,柳副总仍然笑着,但眼睛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崔没办法,只好说:“问题找。。。。。。找到了,不是他--们软件的问题。”
柳副总有些疑惑地问道:“那会是谁的问题?”
“其。。。。。。其实谁的问题也。。。。。。也不是,如。。。。。。如果非说是谁--的问题,那。。。。。。那就是咱。。。。。。咱们的问题。”小崔一脸苦相地看着柳副总,表情像是在说“我本不想说,是你非让我说的嘛”。
柳副总脾气上来了,指着小崔说:“你把话说清楚,究竟是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