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回到朱雀北街时舞龙表演已经结束,人群早已散去,紫绡在一处花灯下静静而立,仿佛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听到脚步声响,她慢慢的抬起头来,见到萧璟,目光微微一闪,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公子总算还记得紫绡。”
萧璟轻笑:“紫绡生气了?那女子偷了我的东西,我一着急才……唉,让佳人久等,的确是我不的不是。”紫绡斜睨着他:“哦?她偷了什么重要物什,要劳公子亲自去追?”纤手点上萧璟的胸口,娇笑道:“莫非是公子的心么?”
萧璟唇角一勾,伸手搂过她:“莫非紫绡在吃一个小偷的醋?”低头俯近她的耳畔:“待会回去紫阁,本王好好补偿你,可好?”紫绡轻轻推他一下,嗔道:“公子!”语音低婉,娇羞的垂下头去。
两人沿着朱雀街慢慢的走着,赏灯猜谜,喁喁细语,一派柔情蜜意,仿佛早已忘了身外的一切。一人从对面匆匆而来,萧璟目光一闪:“逸之!”紫绡的身体微微绷紧。
沈逸之停住脚步,行礼道:“表哥!”目光扫到紫绡,闪过一丝讶异。萧璟仿若不觉,打趣道:“逸之为何行色匆忙,今日又是赶着赴哪位佳人的约会?”
沈逸之不以为忤的笑笑:“逸之一身铜臭,哪及表哥风liu潇洒?不过是豫州的生意出了点问题,赶着回去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便要离京。”萧璟神色一动:“刚过完元宵便走?半月之后可就是太后寿辰。”
沈逸之一脸无奈:“谁让这生意不懂得挑时间呢?只能叹声这次的盛事和我无缘了。”萧璟仔细打量逸之的表情:“沈相不知又要多失望……”沈逸之神色一黯,默然不语。萧璟笑道:“好了,我不耽搁你了,快去吧!”
逸之告辞之后,匆匆而去。萧璟注视着他的背影,双唇微抿,若有所思。紫绡一动不动的站在他身旁,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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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的书房外,沈逸之默立良久,终于上前一步推开了房门。今日虽然是元宵佳节,沈期却依然在灯下俯案工作,看着他花白的鬓发,逸之的眼睛有些酸涩。
沈期抬起头来,看见逸之,神情一振:“继之,你回来啦?”逸之走过去唤道:“爷爷。”沈期问道:“你觉得程小姐怎么样?”逸之淡淡答道:“她看不上我,走到半路就和我分开了。”
沈期神色一变:“继之!你是不是又故意……你可知道这程小姐其实乃是……唉,算了。”沈期布满风霜的脸上现出一丝疲惫。
沈逸之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低头沉默,沈期问道:“继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沈逸之轻轻一颤,默然半晌,终于按捺下心中的不忍,说道:“爷爷,豫州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明天一早我便要赶过去。”
沈期神色大震:“半月之后就是太后大寿,地方大吏,边关将帅大多都会回京祝寿,各个邻国也都会遣使前来,这样的难得的机会,你却要在这个时候离开?”
逸之狠狠的握紧拳头:“是。”
沈期眼也不眨的望着他。几十年的政治生涯使得这位老者有一种暴风雨也无法撼动的山岳一般的气势,然而此刻,他的手指和白发都在瑟瑟抖动。那双凝视着沈逸之的眼睛里,失望、痛惜、坚定、哀求……各种神色交织在一起,竟泛起了点点泪光。
沈逸之心里一痛,哀声唤道:“爷爷……”沈期抬起手来:“我不是你的爷爷!我当不起……”逸之上前一步,大声道:“从小便只有您扶养我、教育我、照顾我、关心我,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
沈期浑身一震,嘴唇微微抖动,半晌之后缓缓平静下来:“我永远都不是你的爷爷,你要记住这一点!你父亲给你起名继之,是希望你继承他的遗愿。”
沈逸之神色平静:“爷爷,如今天下太平,何必执着于过去呢?我早已改名逸之,过去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沈期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继之!如果你真的决定了,我不能勉强于你,可是我决不会放弃!即使最后一点希望,我也要尽力而为!否则我怎么对的起你父亲的重托?将来到了泉下又怎么有脸见我沈家的列祖列宗?”
老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求恳的神色:“继之,我不再勉强你联姻,你能不能答应我好好成亲安定下来,至少留下条血脉,让我有个盼头?”逸之咬咬牙,偏过头去,不忍直视老人的脸:“爷爷,我已经找到了您的儿子,他现在健康安乐,儿孙满堂……”
老人如遭雷击,呆在当场,良久之后,撑着桌案缓缓的站起来,嘴唇哆嗦了许久才艰难的唤道:“继之!”沈逸之强忍着内心的酸痛,坚定的回视他。
许久许久之后,沈期的神色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无论如何,我决不会放弃!”他的面容透出刻骨的疲惫,他的脊梁被多年的操劳压得不再挺直,但是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执着坚定。
沈逸之的声音带着哽咽:“爷爷,对不起!逸之明日一早就走了,不能来向您辞行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他默然站立在案前,沈期却始终没有再说话,良久之后逸之终于转身离开,房门关上的瞬间,他听到老人沙哑的声音:“一路小心。”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是夜,沈逸之独立院中,一动不动的望着元夜玉盘一般的明月。一望无垠的深蓝色天空仿佛昭告着世人,这天地是多么宽广,人世有多么渺小,人心是多么狭隘。
当夜里的寒霜浸透了他的外衫,当皎洁的明月慢慢往西边滑下,当东方的天际透出了第一缕银光,沈逸之提起行囊,牵着马匹走出了沈府。建康城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人一骑如风一般往南疾驰而去。
宁王府中,收拾垃圾的下人看见王爷正兴致勃勃的摆弄着窗台上那盆秋海棠,一脸愉悦的将一把黑灰洒在花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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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后便是太后寿辰。去年冬天太后感染了风寒,缠mian病榻近一个月,病愈之后身体便每况愈下。有传言说,皇上为给太后积福,将在寿辰当日大赦天下,并宣布来年减赋一成,虽然圣旨未下,但消息京城里已是一派喜气。
年迈的冯太后端坐在永宁宫上首,尽管保养得宜,七十岁的高龄和长年的斗争算计也已让她的额头眼角布上了遮掩不住的沟壑,满头的青丝也早已成了华发。她的脸色透着一丝病态,可是她的双眼依然清明,神情依然镇定。
冯太后稳稳的接过宫女递过的茶,掀开茶盖,不紧不慢的在水面拨动几下,抬眼看向下首的侄女儿媳。冯皇后婉芝恭恭敬敬的坐着,目光微垂看着地面。
冯太后问道:“听说这次贺寿赵国一反常例的来了两个皇子和一位公主?”冯婉芝恭声答道:“回母后,正是如此。赵国国书只说四皇子前来贺寿,昨日却发现十一皇子和公主藏在随从仆役之中。四皇子声称对此事并不知情,会立即将两人送回赵国。但是无双公主却似不肯……”
冯太后微微蹙起眉头:“无双公主?就是赵国皇帝最喜爱的那个女儿?”冯婉芝道:“正是那位公主。十五岁生日时我朝还专门遣使送了贺礼。”
冯太后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来不光是我们的玲儿不让人省心啊……”笑意一闪即逝,冯太后悠然道:“贵客既然来了,又何必再送走。今晚便在永宁宫设宴,让哀家为公主洗尘。”
“是,臣妾这就去办。”冯婉芝恭敬的答道,犹豫了一下又问:“母后,是否请湛儿前来作陪?”冯太后睨她一眼,冯婉芝立即低下头去。
冯太后叹道:“婉芝,你总是沉不住气啊。”冯婉芝抬头辩道:“皇上迟迟不让湛儿接手政事,又一力重用沈期,显然是想废了湛儿的太子之位改立宁王。湛儿若能娶了无双公主,便可得到赵国的支持,何乐而不为呢?”
冯太后摇摇头:“你说得是没错,可是此事既然如此明显,赵国皇帝又岂会不知,他会轻易答应?”冯婉芝一脸不服,冯太后叹口气:“无双公主是四皇子的同母妹妹,没有他的默许,她能混进使团?赵室皇子争储已久,冯氏一直作壁上观,公主一来,你就要仓促做出抉择?再说借助赵国的势力,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冯氏还没到这个地步。皇上自登基便想压制我冯氏,还不是立了湛儿为太子?再说皇上想立宁王,恐怕也是一厢情愿……你又何必操之过急?”
冯婉芝低头道:“臣妾知错了。”
冯太后担心的看着她:“以后做事要三思而行!哀家这身体日渐不行了,你这样急躁,真让我没法放心。”冯婉芝讨好的笑道:“母后福泽深厚,定会凤体安康,长命百岁,会时时提点臣妾。”
冯太后轻轻摇头:“别说这些中听不中用的话了。你先退下吧!”
走出永宁宫,冯婉芝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厉害得失,她只知道她要让萧湛坐稳太子之位,保住她将来的太后之位。
冯婉芝回头吩咐道:“晓雯!你去御花园备好茶水点心,派人去请无双公主申时前来赏梅,再去通知太子申时一刻务必到御花园来。翠浓,你负责准备永宁宫的晚宴。好好盯着下面的人,不要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