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秦清一脸感激的表情,沈逸之微笑摇头,秦清明白他的意思,也摇摇头,正色道:“逸之,我知道你救人时并不知是我,我也知道朋友之间不用客气,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那日没有你,我早已死于马蹄之下,如今已是一堆白骨;今日没有你,我已死于乱军之中,如今哪里还能说笑?”
沈逸之凝视着秦清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静静听她说完,始终一言不发,此刻终于笑道:“现在谢也谢过了,总该让我替你把手脚解开了吧?”
秦清一怔,呵呵笑了起来:“逸之你看,原来你还有止痛的作用,刚才我拼命想说话,就是想让你替我去掉这两个要命的东西,结果你一开口,我竟然就忘了!”说着话再次感觉到腿上的剧痛,秦清忍不住哼哼两声。
沈逸之叹笑一声,将她轻轻放下来,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手拔出佩剑。秦清只觉得眼前一花,寒光轻闪,手脚上的麻绳便掉落在地。她开心的挥动麻木的双手,双手传来持续的剧烈的刺痛,秦清心里一喜,又使劲蹬蹬腿,谁知双腿束缚太久太紧,虽然被麻绳勒伤的地方不断的传来剧痛,但是却完全不听使唤,这一蹬腿,浑身立刻失去平衡,身体陡然向旁倒去。
沈逸之一把将她拉住,紧紧扶着她的肩膀,秦清靠着他的身体勉力站着,双腿又是痛又是麻还一阵阵发软,半晌之后终于支撑不住,转头说道:“逸之,你别扶着我啦,把我放地上坐着好了。”
沈逸之看看地下,厚厚的泥沙混着细锐的石子,再转头看看秦清,忽然俯下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两人一时无语,秦清静静的靠在逸之怀中,良久的静默中忽然感觉到他双臂透出的热度,不由本能的挪动了一下身体,肩臂碰到他坚实的胸膛,心里突然感到一丝异样,呐呐道:“逸之,这个……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沈逸之微微一怔,低头看看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突然意识到怀里抱着的不仅是一个受伤的知己,还是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心里一突,手臂下意识的一松,秦清一吓,一把拉住他:“别乱扔啊!慢慢放下来不行么?”
沈逸之回过神来,不由失笑,秦清也不由笑了起来,怪异的感觉一瞬间烟消云散,逸之紧紧手臂,将秦清抱好,微笑道:“那些迂腐的教条,理它作什么?”秦清点点头,展颜而笑。
校场渐渐的安静下来,大多数叛军弃械投降,梁皓被史迁生擒,负隅顽抗的死忠于梁皓的叛军被全数剿灭,孔斌自动就缚,萧璟吩咐钟琴:“将孔斌与其父单独关押,不上刑具,务必善待。”
萧璟走下竞技台,校场内的军士正从门口有条不紊的撤出,场内躺着近百具尸体,史迁的部下已在清理战场,沈逸之抱着秦清走到史迁身边。
秦清脸色有些发白,腿上的血迹已经浸透了裤管,从绿色的纱裙上透了出来,双腿的麻木感消失之后,剩下的只是持续的剧痛;然而比身体的疼痛更让她难受的,是校场内弥漫的血腥味,她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害怕自己会被负罪感所吞噬。
史迁看到沈逸之,急忙迎上前来,对方武功超卓、气度不凡,他当然不会真的以为是叛军的一员,而己方也绝不会有这样的人才自己却不知道,当下拱手道:“今日多亏侠士出手解围!不知侠士高姓大名?”
沈逸之微笑还礼:“在下不过是无名小卒,适逢其会而已。史刺史太客气了!”低头看看秦清,问道:“不知史刺史可能……”话未说完,便听见身后有人唤道:“逸之!”
史迁恭敬行礼,沈逸之转过身去,微笑道:“表哥。”萧璟微笑着走过来,对史迁道:“这位是沈相的独孙,沈逸之。”
史迁微微一惊:“原来是沈公子!”沈氏位高权重,但沈逸之作为沈氏唯一继承人,却没有功名也没有官职,近些年更是行踪成谜,鲜少露面,官员百姓皆称他为“沈公子”,对其猜测纷纷却无一定论。
萧璟走到沈逸之身前,伸出手来接过秦清:“多谢逸之相救本王爱妾,本王感激不尽。”
虽然从方才的情况已经猜到个中因由,但是听了萧璟的话,沈逸之还是怔了怔,就在这一愣神间,萧璟已将秦清接了过去,对他笑道:“逸之既然到了吴郡,本王定要一尽地主之宜,你现在在哪里落脚?我立刻派府里的人去取行李,今晚你就歇在王府。”
逸之微微一笑:“我身无长物,哪有什么行李?一会儿同表哥一起回府便是。”
萧璟点点头,唤过一个护卫:“你去通知一下,叫一名军医立即到主帐候着,再着人去找一套干净的女装来。”那人领命而去,他又回头对逸之道:“走吧,先回主帐。”说完转身而行。
秦清原本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此刻忽然睁开眼来:“不用劳动殿下,叫人取担架过来即可。”
萧璟眼色一暗,一言不发,抱着她就往校场外走去,秦清皱起眉头:“殿下……”
萧璟声音低沉:“你的腿伤要尽快包扎!”
秦清微微挣扎,坚持道:“不用麻烦殿下亲自操劳,我可以……”
萧璟忽然停住脚步,低头看着她,面上浮出隐隐怒气:“可以麻烦逸之,却不能麻烦我?”
秦清回视他,神情冷淡:“不一样,殿下身份太过尊贵,妾身承受不起。”
萧璟默然半晌,忽然问道:“清,你在恼我?”
萧璟的声音很轻很低,可是听到秦清耳中却仿佛凭空响过一道惊雷——我在恼他?!怎么可能,他是我什么人?
我替他掩饰野心、出谋划策,他留我性命和清白作为回报,我们不过是彼此揣度掂量、互相利用的关系。今日棋子走错了地方妨碍了全局,他本该毫不犹豫的丢弃,这原就是棋子的宿命,有什么好抱怨?更何况这只执着棋子的手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不能决定是否要丢弃自己这颗棋子,自己不是应该感到荣幸和开心么?心里却为何会有种愤怒的感觉,甚至有一种受伤的感觉,就好似……被亲近之人出卖的悲伤?
秦清浑身一颤,脸色苍白,淡淡的摇摇头:“殿下说笑了,妾身有什么资格恼怒于殿下?”
萧璟面上划过一丝痛色:“清,你知道的,我不能……”
秦清微微一笑:“妾身卑微贱命,死不足惜,自然不能和殿下大业相比。”
萧璟抱着她的手一紧:“清!”
秦清抬头冷冷看他,那双幽深蛊惑的眸子里盛满痛楚,带着说不尽的矛盾挣扎,深深的凝视着她,良久之后,秦清缓缓的偏过头去,重新闭上了眼睛。
沈逸之和史迁走在萧璟后面,这番情况落入他们眼中,史迁了然的摇摇头,叹息一声,逸之的脸上却露出纳罕不解的神色。
一名小兵跑到史迁身边,低声禀报了一番又退了下去,史迁走到萧璟身边,沉声道:“殿下,伤亡基本清点完毕:先前在各营的叛军皆是一举成擒,无人伤亡;校场一役我方将士伤七十二人,叛军伤一百三十七人,场内共有九十八具尸体,但因为都是我军的将士,没有特别标志,所以暂时还无法判断其中多少是我方士兵,多少是叛军。”
萧璟点点头,史迁再次退到身后,秦清的身体却开始微微发抖,她紧紧的咬着嘴唇,脸色更加灰白。萧璟将她抱的更紧,俯身说道:“清,他们不是因你而死!即使没有你,梁皓的余党依然非除不可,伤亡在所难免——是因为有了你,伤亡才能减轻到这样的程度!军中夺权,死亡却不到一百,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你救了成百上千的人,明白吗?”
萧璟的嘴唇贴着她的耳畔,声音很低很轻,带着微暖的气息,一点一点钻进她的耳朵。秦清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身体却慢慢的停止了颤抖,半晌之后,眼角缓缓滑出一滴清澈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