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之后,秦清叫菊香去找钟琴,钟琴一路小跑而来:“清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秦清示意菊香出去,对钟琴敛衽一礼:“我有一点事情想托小哥打听一下,可以吗?”
钟琴急忙让到一旁:“小人当不起!清夫人有事请说,小人尽力而为!”
秦清端端正正的再行一礼:“如此我先谢过小哥了!不知小哥可否帮我打听一下世子府这两天有什么动静?”
钟琴面色一僵,犹豫了半天,呐呐劝道:“清夫人,殿下对您宠爱有加,您又何必再惦记旧主呢?他都将您送来王府了……”
秦清一脸恳切:“小哥,拜托你了!只此一次,今后我再不会提!”
钟琴看秦清一脸哀恸之色,咬咬牙:“好吧!只求夫人了了旧事,今后诚心诚意伺候殿下!”
傍晚时分,秦清终于等来了钟琴的消息。钟琴告诉秦清,谢广林纳了紫绡之后欢天喜地,整日陪伴佳人左右,府里风平浪静。秦清又问了句:“那济人堂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世子有没有为难周大夫?”
钟琴奇道:“没有啊!他为什么要为难周大夫?”秦清脸上萦绕了多日的愁容忽然散去,展颜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多谢小哥了!——请你不要将我问你的事告诉其他人,可以吗?”
秦清进府以后,这是钟琴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样纯粹欣悦的笑容,在这样的笑容里,她显得那么美,美得让人移不开双眼,却有莫名的心酸。钟琴怔怔的点点头。
那日之后,秦清言笑晏晏,尽职的扮演“宠妾”的角色,每日陪萧璟用膳、散步、赏景、欣赏歌舞,几乎寸步不离。只是晚间睡在那张大床上,她总有鸠巢雀占的感觉,如此两日之后她坚持请萧璟回到自己的床而她睡卧榻,萧璟只深深看她一眼,便接受了。
平日里秦清尽量的低调。她不知道萧璟“宠爱”她的用意,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浪尖上,四周的人都虎视耽耽的盯着,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摔得很惨。她不能不配合萧璟,但是她更不想搭上自己的性命,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她能做的只能是尽量收敛自己。
但是祸事依旧无法避免。
萧璟已经半个月没去上朝,每日闭门谢客在府里饮酒作乐。这天下午还是一样,秦清伴着萧璟坐在上首,府里的姬妾献曲跳舞,其他的妾室也都在两旁相陪,在外人眼中,的确是一副群芳争艳,歌舞升平的景象,不能不羡慕宁王的神仙生活。
月霞也坐在下首,秦清已经知道,她原是沈贵妃的婢女,萧璟还在宫里的时候便被赐给了他,萧璟出宫立府,她便成了府里资格最老的姬妾。月霞处事大方公正,甚得人心,萧璟尚未娶妃,王府上下事务便交由她打点。
在座的姬妾纷纷对萧璟频送秋波,对秦清嫉恨之极,刀子般的目光割得她遍体生寒,月霞却无动于衷。秦清偷偷的打量她,她二十三四的年纪,并不十分貌美,却端丽耐看,浑身流露出一种成熟女人的妩媚风韵,见秦清看她,微微一笑,亲切的点点头,秦清也回她客气的笑容。
钟琴突然从小径飞快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喘道:“殿下,不好了……”萧璟皱眉:“什么事大惊小怪,慢慢说!”钟琴一脸惊慌:“是皇上来了,他不让通报……”
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钟琴的话:“皇儿抱病多日,朕特来探望!”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从花径上走来,容貌端方,不怒自危:“你的僮儿一见到朕转身就跑,本来朕还甚是疑惑,如今到了此间,朕总算明白了其中道理。”
萧璟赶紧跪下:“儿臣叩见父皇!”众姬妾纷纷跪下叩首。
萧承面似沉水:“看起来皇儿身体已经康复了?”
萧璟恭敬答道:“多谢父皇关心!经过多日调养,儿臣身体已经大大好转。”
萧承面色愈暗:“是吗?是怎么调养的?夜夜笙歌还是眠花宿柳?!”萧璟赶紧叩首。
萧承大怒:“逆子!你称病不朝,在府中花天酒地,寻欢作乐,还敢当面撒谎,当朕年老好欺吗?朕对你寄予厚望,你却不思进取,整日沉溺美色,太让朕失望了!”
秦清跪在萧璟身边,心里强烈的不安。萧璟低着头,旁人看不见他的神色,可是秦清却将他嘴角的冷笑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更是一紧。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众人刻意压制的呼吸声,萧承忽然问道:“朕听说你新纳了一个妾室,巧言令色并且擅用媚术,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宠得她无法无天,忘乎所以——就是这个女人吗?”
秦清心里猛的一震,抬起头来,萧承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一丝厉色划过:“来人,将这个贱妇拿下,鞭笞三百!”
仿似晴天霹雳,秦清抗声道:“敢问皇上,民妇所犯何罪?!”
萧承脸色一沉:“身为妾室,竟敢夜宿主子卧房而不离去,目无纲常,你可服罪?”秦清一惊,她虽知古代妾室卑贱,不知道竟还有这种没人性的规矩。当下咬牙不语。
萧璟扑通一声跪下:“秦清只是无心之失,请父皇开恩!儿臣愿代她受罚!”
萧承怒极而笑:“无心之失?代她受罚?堂堂亲王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你真是被她迷了心智!——这个妖妇目无尊上,蛊惑皇子,居心叵测,罪大恶极,给我将她鞭笞至死!”目光锐利的扫过其他姬妾:“今后谁敢效仿于她,这就是下场!”
秦清脑中有刹那的空白,忽然笑了起来:“久闻今上圣明,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萧承脸色一变,秦清大笑:“卢良玉陷害在前,谢广林强抢在后,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无法无天,岂非皇上之失?谢广林换妾,宁王厚宠,民妇岂能反抗?我夫妻勤恳度日,却遭受此等无妄之灾,皇上不为我们平冤,反而迁怒杀害,枉为万民之主!”
萧承脸色大变,一脚踹在秦清胸前,将她踢倒在地。萧璟一把拉住萧承的袖子:“父皇息怒!她年轻无知才会冲撞父皇……”声音骤然停住,他看见了秦清饱蘸着恨意的目光。
秦清捂着胸口,一眨不眨的看着着萧璟,目光像冰刀一般划过他焦急的俊脸:“殿下欲取民妇性命,目的已经达到,何必再加做作,多此一举?”她的话一字一顿,好似冰珠一般砸在萧璟心里,他忽然不敢和她对视。
萧承一把甩开萧璟:“这贱妇欺君妄上,你竟还敢为她求情?!——朕今日非取她贱命不可!”怒视左右:“还愣着做什么,给朕往死里打!”
拇指粗的皮鞭劈头盖脑的抽下,秦清下意识的护住头部,一声脆响之后,背上撕裂一般的疼痛,整个人好像都被劈成两半。秦清从不知道世上有如此尖锐的剧痛,只觉大脑一片混沌,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嘶叫,她跌倒在地,想要翻滚逃跑,疼痛却剥夺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后背的衣衫片片破裂,鲜血像梅花一样点点绽放。
园内众姬妾的目光既万般恐惧,又暗含兴奋。秦清心中绝望,她不想死!她还有梦想,还有好多未了的心愿!——可是眼下已没有挣扎的余地。李瑜,我恐怕不能和你再见了,你一定平安!她咬住嘴唇:不能保持尊严的活着,至少我要保持尊严的死去!
皮鞭铺天盖地的抽下,巨大的疼痛让她再也无法思考。大脑完全空白,秦清无意识的咬紧牙关,不知道眼泪早已爬满脸庞,也不知道嘴唇已被咬出深深的血痕。喉头突然一甜,似乎有什么粘粘的东西涌上来,沿着嘴角留下,嘴里全是腥味,可是她的感觉早已麻木,根本尝不出来了。
萧璟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秦清的衣衫破裂零落,浑身鲜血淋漓,殷红的颜色映入眼帘,刺激着他的大脑;压抑的呜咽声从秦清咬紧的牙关里一丝丝钻出,一下下叩在他的心上;鲜血沿着秦清嘴角汩汩流下,她那秋月一样明净的脸庞死一般的灰白,萧璟突然一阵心悸。
执鞭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紫色的身影已经扑到秦清身上,鞭子刷的一声落下,紫色的人影一声闷哼。执鞭人凝目一看,竟是宁王!心里一惊,再也不敢下手。
萧承怒喝:“你做什么?!”
萧璟护住秦清,抬头迎上萧承的眼睛,语气坚定:“父皇若要打死她,请先赐死儿臣!”
萧承大怒:“来人,把他拖开!”
几个侍卫上前,却踌躇着不敢动手,有人劝道:“殿下不要再激怒皇上了!求您赶紧让开吧,别为难我们。”萧璟不看他们,只将秦清护在身后,跪下:“是儿臣纳她为妾,又强要她宿于眠月居,她何错之有?儿臣若不能护她周全,枉为男儿!请父皇不要迁怒于她,要杀要打,儿臣一人承担!”
萧承浑身发抖:“为了一个猪狗不如的妾婢,你醉生梦死不求上进,如今竟忤逆朕?我皇室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萧璟深深伏身拜下,一言不发。
萧承从侍卫手中抢过鞭子,没头没脑的一阵猛抽,萧璟毫不闪避,只是牢牢护住怀里的秦清。眼见萧璟背上渗出的血迹越来越多,他却石像一般跪在原地,萧承将鞭子狠狠掼在地上:“好!好!你真是朕养出来的好儿子!”双手颤抖:“枉费朕的一片苦心!你既然执迷不悟,无药可救,也不必再留在京城了,滚去你的封地吧!”
萧璟叩首,语气平静:“谢父皇恩典!”
萧承拂袖而去。众人赶紧过来查看萧璟的伤势,他全不理会,小心翼翼的抱起秦清,吩咐钟琴:“快请大夫!”鞭子停下的时候,持续的剧痛突然减轻,秦清当即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