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注视着清凉居的大门,沈逸之和秦清的身影早已不见,他却依然站在窗前,久久没有动静。
雅间的门口响起一个声音:“里面可是洪三公子?”----萧弘参军时易名洪逍,萧璟在宫外便自称姓洪。萧璟悠然坐回软榻,扬声笑道:“思昭,你也来了?快快请进!”
一个二十多岁的俊美公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洪三公子总是如此雅兴!"说着自在的坐了下来:"在下俗务缠身,许久没来了。今日得闲前来附庸风雅一番,没想刚行至楼下,便见到精彩场面,呵呵。”
萧璟笑道:“你是说逸之制住惊马,救那小孩的事?”
冯思昭拊掌:“原来三公子也见到了!----可不只是小孩,还有一个美貌女子,这英雄救美,当是一段佳话!”
萧璟神色不变:“思昭似对此事格外关心?”
冯思昭笑道:“呵呵,谁不知道沈公子对京中佳丽不屑一顾,拒不成婚?沈相急得大病一场,拿他无可奈何。刚才见他和那布衣女子好似早已相识,竟有说有笑去了那下等茶馆,啧啧,看来沈相这次有盼头了!”说着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
萧璟似来了兴致:“这样听来,我也动了好奇之心!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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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居里的客人越来越多,沈逸之笑道:“秦清,你去忙吧,不用陪我,记得茶钱算你帐上就好!”秦清一脸歉意:“把你请来一个人坐着,真是……”沈逸之不以为意:"好久没进茶馆了,正好听听书,这宋先生讲得挺精彩!你快去吧,看你们掌柜在瞪你了!”
萧璟走进清凉居的时候,秦清正在别桌给客人倒茶,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唤道“逸之”,本能的抬头一看,差点把茶倒在桌上。
萧璟和冯思昭皆仪表非凡,掌柜阅人无数,自然是有眼色的,见两人进来,连忙催促秦清:“快去招呼那两位客人!”秦清不情不愿的走过去,露出一个标准微笑:“两位公子里面请,楼上还有雅间,不知二位……”
萧璟暗暗留意两人的表情,见秦清和冯思昭都没有一丝异常,遂笑道:“不用了,逸之这桌添两个杯子就好。”沈逸之已经站起来,唤到:“表哥!思昭!你们怎么来了?”
表哥?秦清僵了一下,想想又释然了:这些大臣贵族整日联姻,大家都是亲戚也不奇怪。随即一愣:思昭?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秦清给两人上茶,耳听见那个被叫做思昭的人问道:“逸之,刚刚好像看到你和一个女子一起进来的,怎么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难道看到我们进来,把人藏起来了?”
这个声音也有点耳熟......秦清皱着眉头思索,我在哪里听到过?……思昭……思昭……嗯……啊!不是开善寺那个人吗?!秦清的手一抖,这次茶水真的泼到了桌上,慌忙抬起头来,发现萧璟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秦清心里一紧,赶紧赔笑:“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拿布来抹掉!”转头便跑回厨房。
抓着抹布,秦清心里直打鼓: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怎么又出现了?!还和那个“思昭”在一起?!开善寺那天他的表情明明……秦清心里强烈的不安。京城真是是非之地,看来还是尽早离开吧!
秦清深呼吸两口,若无其事的回到桌前.她微笑着道歉:“对不起,刚刚一时没拿稳……”
冯思昭皱着眉:“笨手笨脚的!怎么……”
沈逸之打断他:“思昭,你的茶钱还是算她帐上呢,客人对主人应该客气一点。”
秦清看向他.沈逸之笑道:“怎么?!难道不是你请客?不是这么小气,想要赖帐吧?”
秦清表情一松,稍微露出一丝笑容.沈逸之又接过她手里的抹布:“你去忙吧,这里我来就好!”秦清冲他感激的笑笑,他微笑着摇摇头。
萧璟冷冷的看着他们。冯思昭细细的打量秦清,眼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他回头看看萧璟,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沈逸之坐下来解释道:“我刚刚就是跟她一起来的,怎么你们认不出来?她说我是救命恩人,请我喝茶。”他的嘴边勾起一个微笑----遇见秦清总是让他心情轻快。
冯思昭看着他:“逸之,你不肯成亲不会就是为了她吧?!一个茶馆女侍,纳作妾室已是抬举了她,不必为此闹的祖孙不和吧?”沈逸之哧的一声,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思昭,你想到哪里去啦?”沈逸之正色道:“你的话太辱没她!她绝对当得起任何男子一心以待!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她相公一表人才,气质高华,和她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我和他们一见如故,当她是知己好友。”
萧璟眼色一暗,思昭讶然:“她是有夫之妇?——可是她并未绾发!”
“我刚才还问过她,呵呵,她说绾发老气横秋,客人看了没有亲切感,相公也不会喜欢……”沈逸之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过我猜,真正的原因是她根本不会绾发。”秦清端着茶壶经过,正好闻得此言,不由叹笑:“逸之果然是我知己——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讲的就是这个意思吧!”萧璟神色一沉。
宋先生刚刚讲完吕雉篡汉的故事,便有人嚷嚷:“大好时光,总讲这些烦闷的事,憋死人了!讲段风liu艳史给大家换换口味嘛!听众一听,开始起哄。
宋先生笑道:“那就讲段西施捧心的故事?”又有人抗议:“都老掉牙啦!有没有新鲜的?”
宋先生面色一动:“最新鲜的莫过于宁王纳了紫绡。”此言一出,茶馆里顿时炸开了锅.
“真的?”
“紫绡是谁?”
“连她都不知道?是咱们建康连胜三年的花魁!”
“听说她只卖艺不卖身,平常人见都见不着……”
“怎么咱们都没有听说过,宋先生吹牛吧?”
见众人的胃口被吊了起来,宋先生得意一笑:“这可是我刚得的消息,自然没几个人知道。”大家急急催促他快讲,宋先生不慌不忙喝口茶,这才悠然讲起了故事:“说起这紫绡,可是建康城里每个男人的梦想!见过她真颜的人却没有几个。"
众人目光灼灼的望着宋先生,宋先生讲道:“紫绡的来历十分神秘----三年之前突然出现在倚红楼,据说她在鸨母面前一站,鸨母立即双眼发光,给她盖了一座紫阁,答应了她所有条件。她身若细柳,轻盈无比,好像风一吹就会飞走,一看便是江南佳丽;可是她却擅跳胡舞,穿着紧身的纱衣纱裙,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蛮腰,随着胡乐舞动起来,就像水蛇一般,柔若无骨,又热辣无比——那露在外面的细腰晃得人眼都花了。虽然她跳舞的时候都戴着面纱,可是那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啊……只要轻轻一转就能把男人的魂儿勾走。”
清凉阁里响起男人低低的喘气声,秦清翻一个大白眼。
宋先生又道:“紫绡不仅擅舞,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就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也逊她三分。她从不轻易见客,见客也不摘下面纱.她宣称除非有人人品文采俱胜过她,才会揭下面纱。为求一睹芳颜,众多文士才子前赴后继,可惜全部刹羽而归,输得心服口服。”
秦清暗嗤:若紫绡是丑女无盐,不知道他们还服不服?堂上的男人却各个面露向往之色。宋先生满意的一笑,续道:“连续三年,紫绡都被评为花魁,却没有人见过她真面目.建康城里都传说再也没人能见得到了。谁知三个月前,宁王应朋友之邀前往倚红楼,赏完紫绡舞蹈,拍手称绝,当即赋诗一首赠与佳人,一刻之后,紫绡竟亲自将宁王请进阁内。”
众人皆面露羡艳之色,宋先生续道:“阁外众人只听得琴声响起,萧声相和,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良久之后,宁王从门口走出,面带微笑,众人纷纷探问是否见到了紫绡真颜,是否真如传说中娇艳绝伦?”
宋先生话音一顿,堂下众人立刻露出急切渴盼之色。宋先生轻叹:“可惜宁王并不作答,但笑不语,紫绡的容颜至今依然成谜。”厅里响起一片失望惋惜之声,宋先生续道:“自那以后,紫绡不再见其他客人。据她的贴身小婢说,她与宁王吟诗作画,丝竹取乐,难舍难分,说不完的柔情蜜意,道不尽的绮丽风liu。”
“紫绡本是自由之身,鸨母施尽浑身解数依然无法相留,两日之前,紫绡封了紫阁,一乘小轿进了宁王府,做了宁王妾室。”宋先生一声长叹:“从此庭院深深,大家再也难见佳人,更无法再赏紫绡一舞了。”听众皆叹息不已,随即议论纷纷。
“宁王既爱紫绡,为何只是纳为妾室?岂不糟蹋了佳人?”
“三年前宁王坚持迎娶轻尘,累得佳人香销玉殒,这次只是怜惜爱人!”
“宁王既然对轻尘情深意重,为何又娶紫绡?”
“轻尘已经死了三年了,宁王移情别恋有何不可?”
八卦的话题飞快的变换,很快听众开始争论宁王到底爱的是哪位佳人?宋先生笑眯眯的听着,不发一言----作为一个说书人,自己说的故事能引起这样的效果,他自然十分得意。
萧璟这桌却没人说话,秦清脸上刚浮上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萧璟就冷不防的问道:“莫非你有什么高见?”
秦清一惊,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给大家端茶倒水的小二,见识浅陋得很,哪能有什么高见?”——这几人非富即贵,关系复杂,自己可不要没事找事。
逸之笑道:“秦清过谦了!这故事被人们口口相传,宁王也不会怕人议论!大家都在讨论,你也说说又何妨?”秦清瞥他一眼,你哪儿明白这里的情况啊?冯思昭面上划过一丝不耐:“哪来这么多罗嗦,让你说便说!”
眼见赖不掉了,秦清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她微微撇嘴:“照我说,他谁也不爱。”她解释道:“宁王若爱轻尘,便不会把她推到风口浪尖,将她逼死;他若爱紫绡,便不会纳她为妾,折辱于她,误她终身。”
冯思昭一哼:“这是什么歪理?!照你所说,宁王怎么做都是错了?”秦清摇头:“如果他们真的相爱,可以不要名分,随缘而聚。他日若有一人另外娶嫁,另一人便放手离去。”冯思昭不以为然,沈逸之凝思片刻,叹道:“秦清,你说的话总是让我眼前一亮!——可惜现实中能有几人如此洒脱?”
秦清毫不犹豫的说道:“人的感情虽然不洒脱,但是理智却一定要有底线!有所为有所不为!她若不能自重自爱,他若不能尊重于她,还谈什么爱情?与其相守而爱情死去,不如相忘于江湖,他日或能剩些美好回忆。”
沈逸之若有所思,萧璟面无表情,冯思昭斥到:“妖言惑众!”秦清把手一摊:“我早说过我没有高见,是你们非要我说,我才胡诌两句……"眼珠一转:"茶凉了,我去拿壶开水来!”脚底抹油便要溜。
冯思昭拦住她,状似不经意的问道:“照你所言,宁王若是对你有意,你是断不相从了?”秦清脸色一变,这是扯到哪里去了?这人什么意思?!气氛顿时有些怪异。沈逸之拉开冯思昭的手:“思昭,秦清早已成亲,你这样问太失礼了!”秦清心里疑窦丛生。
沈逸之见她面色不安,打趣道:“秦清和李兄两情相悦,琴瑟和谐,眼中哪里容得下其他人,是不是?”秦清知道他是替自己解围,咧嘴笑道:“那是!李瑜是最好的啦!”此时有客人叫着要添水,秦清借机跑开了。
萧璟神色难辨,冯思昭仿佛丝毫未觉不妥,依旧盯着秦清的背影,不经意的说道:“这个女子倒也有点趣味,可惜是有夫之妇。”
萧璟站起身来:“我还有点事,先回府了,你们慢慢聊。”冯思昭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莫测的光芒,沈逸之轻轻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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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阁里的雅间里,谢广林一杯接一杯的灌着酒.一个妙龄歌女在帷幔后面拨着琴唱着婉转的小曲。谢广林突然操起一个酒瓶砸过去,那女子一声惊叫,歌声顿时停了。谢广林吼道:“去去去,和紫绡简直云泥之别!给我滚出去!”
那女子抱着琴,仓惶离开。一个人满脸笑意站在门口:“这是谁得罪了世子?发这么大脾气?”正是冯思昭。
谢广林提起酒瓶猛灌两口:“我天天在紫阁外面守着!每次跳舞我都去捧场,她正眼都没瞧我一下!-——宁王一去,她马上就变了个人,天天围着他转!”一声脆响,一个酒瓶被他狠狠掼在地上,摔成碎片。谢广林叫道:“我也不指望她另眼相待,我有自知之明!可是她竟然愿意给他做妾!当初我说八抬大轿娶她,她都不屑一顾!”
酒瓶碎片砸到冯思昭脚上,他一动也没动:“广林真的如此爱那紫绡?”
谢广林嗤道:“什么爱不爱的?我就是心里不舒服!想起她跳舞的样子,那眼神……我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现在她被宁王纳了去,我这几天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干什么都没趣得很……”
冯思昭叹道:“难为你对她痴心一片呐——她这么跟了宁王,确实是糟蹋了。”谢广林脸色更差。
冯思昭故意压低声音,面露神秘之色:"我倒有个主意……若是能成,你不仅能再看到她跳舞,还能得她每日相伴……”他看谢广林一眼,暧mei的笑道:“你想怎么样都行。”
谢广林跳起来:“当真?!”随即摇摇头:“不可能!宁王岂能相允?”眼睛却一瞬不瞬得盯着冯思昭。
冯思昭施施然的在桌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在下何时打过诳语?——不过我只有八成的把握。”谢广林面露喜色,急忙在桌前坐下:“真的?!什么法子?”
冯思昭嘴角一勾:“有一个人,你若能将她赠与宁王,宁王或许愿以紫绡相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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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思昭与谢广林坐在清凉居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谢广林打量着秦清,怀疑的问:“就是她?!比紫绡差远了!”
冯思昭别有意味的一笑:“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信不信就看世子了。”
谢广林满面不以为然,忽然神色一动:“仔细一看,她的长相倒有几分像……嘿嘿,反正我也没有损失!”他突然“咦”一声,看向门口:“那人是谁?有点面熟!”思索半晌:“对了!卢府那个帐房!他们什么关系?”
冯思昭讶道:“卢府那个软硬不吃的帐房?”顺着谢广林的目光看去——秦清正和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男子说话,那男子神色温柔,秦清则一脸欣喜。
冯思昭目光闪动:“原来这就是她相公!”低喃:“还真是巧呢,呵呵,这可越来越有趣了……”
谢广林吃了一惊:“什么,她相公?”冯思昭噗哧一声:“这么吃惊做什么?广林以前抢去的莫非都是闺女寡妇?我听说你对这个帐房也颇有兴趣……不妨一并收了去。”
谢广林皱眉:“我当然不是顾忌那个。只是那卢炜性格耿直,脾气暴烈,对他府里的人维护的紧!这事儿要让他知道了,说不定要插一脚。”
冯思昭嘴角一勾:“那就让他不想维护!——卢三公子不是正缺钱吗,对他又恨之入骨。咱们顺便送他个人情如何?”冯思昭俯过身来,与谢广林耳语一番.
谢广林搓着手,脸色泛红,神色兴奋。半晌之后,他面色一顿,疑惑的看着冯思昭:“冯兄为何如此帮我?”
冯思昭脸色一板:“举手之劳而已,世子何必多心?”想了想压低声音笑道:“世子不妨当作冯某对长沙王和世子的一点小小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