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惊觉呼啸声已近，罗佳下意识的偏过头，一枝利箭堪堪从他右脸颊擦面而过，产生的点点灼热感，让他不寒而栗。
“佳哥！”“二少爷！”身后传来两个焦急的声音。
罗佳回过头，不远处并肩站着一高一矮两名年轻男子，个高的一个分明就是昨夜举大石的熊三，矮个的自然就陈小五了。罗佳瞥了一眼箭头已完全没入墙壁，而且箭身还微微有些颤抖的羽箭，勉强挤出个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从一大早开始城外捻军就拼了命的攻打罗集，说疯狂也不为过，一波又一波的士兵抬着巨大的圆木冲到迂寨下试图冲开城门，丝毫不顾头上入雨点般落下的石块。多亏迂寨的城门还算坚固，挡住了好几次圆木的撞击，不过重负之下木质城门开始龟裂，出现了许多或长或短的裂纹。后来还是秦老想出了一个主意，干脆用把诸多石块堆砌在城门后，堵死城门，这样多多少少还能再撑一阵子。
不过捻匪还有其他的武器，比如弓箭。迂寨的城楼上已有数人被弓箭射中，伤员一被发现其他人赶紧会将其抬下楼，城楼不远处的一处民宅里许多女眷就近负责救治。
偶尔有伤员从罗佳身边经过，罗佳总会下意识的望向他们的眼睛，或痛苦、或愤怒、或悲伤、或无助...人性最脆弱的一面在此刻罗佳的眼底一览无余。“金戈铁马，蹂践于明时”，罗佳突然觉得战场上的一切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忍不住探头往城楼外望去，楼下不少被石块砸中的捻军士兵痛苦的呻吟着，而同伴却根本不朝他们看上一眼，此时受伤和死亡并无差别。
罗佳又想起自己刚接到消息赶往城楼的时候，在楼间拐角处就正巧遇到了一个重伤员被抬下楼，他脖子正中被一只箭贯穿，猩红的鲜血早已把箭上的羽毛染，即使他已经昏死过去，但从紧锁的眉间仍然可以了解他承受的痛苦。
似乎是搬运途中的震动将他疼醒，只见他幽幽睁开了双眼，先打量了下众人，然后微微张开嘴，缓缓抬起右手，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嘴里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了。
“向阳兄弟，你放心，嫂子和大侄子我们会替你好好照顾的。”旁边一个村民一把抓住他的手，话音里带着些许哭腔。
罗佳注意到，此时的这位名叫向阳的男子努力牵动了下嘴角，似乎拉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同时眼里流露出些许眷恋和不舍，然后眼中的神彩一瞬间全部消失，或许死亡对于他来说算得上是解脱。
此时的罗佳才意识到，真正的战场和自己昨夜的那种小打小闹的伏击简直是天壤之别，自己以前是把战争当成了游戏，虽然这游戏是用人命作为代价。想到这儿，罗佳开始变得迷茫起来：既然如此渴望着活下去又何必来到战场这个离死神最接近的地方呢？
“在想什么？战场上能走神吗！”一个老者严肃的话语在罗佳身后想起。
“我只是在想..在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秦老来了，不过心中的迷惑连带着说话也开始犹豫不决起来。
“觉得什么，难道是怕了？怕了就滚回去！”秦老的言语中的怒意更盛。
“我只是在想，如果他们在上战场之前已经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那么他们还会站到这儿来吗？”印象中秦老从未如此愤怒，罗佳不敢再隐瞒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秦老脸色蓦地变得惨白，良久老人才缓缓开头：“会的，他们同样会上战场。”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明白，如果自己因为怕死而不到这儿来，那么只会有更多的人丧命，或许其中就会有他们的亲人、孩子和至交好友，这个时候生死就不再是那么的重要，这你明白吗？”秦老放低声音慢慢把话说完。
罗佳愣愣的看着秦老的双眼，老人眼神中落寞之情溢于言表，这已经不是罗佳第一次从秦老眼中看到这样的神情了，上一次同样是在城楼上，当秦老缓缓吟出“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时，眼神中流露出的神色与现在别无二致。来不及细想老人为何也有如此萧索的一面，城楼的南面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声响，罗佳只觉得脚下一阵颤抖，下意识的一手扶着几乎摔倒的秦老，一手用力倚住墙壁。
“怎么回事？”罗佳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马上想弄清楚状况。
“罗少爷，捻匪炸垮了南边的城楼，马上就要冲进村子了！”一个村民语速急促的将情况说了一遍。
炸垮？罗佳先是一愣，立刻反应过来。火yao！虽然这个时候洋枪对于捻军这样的流寇组织来说还是比较少见的，但是火yao这种东西绝对不会缺乏，难怪刚才捻军的正面的攻势如此凶猛，原来是在为侧翼埋下火yao炸开城墙争取时间。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老一少脸色都变得严峻起来。
“二少爷，二少爷，五哥他...”一个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熊三迈着大步气喘吁吁的朝罗佳跑来。
罗佳这才发现刚才本在自己身后的陈小五业已不见，不由大急，上前一步双手牢牢摁住熊三的肩膀急声道：“小五他怎么了？你快说，小五他怎么了？”
“刚...刚才五哥他...他见那边垮了一大截，便让我来告诉你说...说罗集恐怕是守不住了，让二少爷你先走，不要管...管他了。”虽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熊三还是将话完整的说了数来。
“****的兔崽子！”罗佳突然狠狠骂了一句，然后松开摁住熊三肩膀的双手，抄起倚在墙角的自己来时携带的一把柴刀便撒开腿便往南边跑去。
“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去帮你家少爷的忙啊！”秦老伸手一推还愣在原地的熊三。
“哦。”熊三从怀里掏出从不离身的烧火棒，把棍子高举过头不住挥舞，同时迈着方步随着罗佳的背影，边跑边舞边喊：“少爷，熊三来帮你！”
秦老望了一会儿这一主一仆远去的身影，缓缓将眼光投向远方...
